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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介绍
罗锦堂,1929年出生,字云霖,甘肃陇西人。中国台湾第一位文学博士。罗锦堂先生一生旅居,结识了诸多好友,并写下了很多力作,他把这些作品合写成《行吟集》。其中既有思念故乡的作品,也有展现志向的作品,还不乏展现异域生活的作品。无论哪种作品,都能体现罗锦堂特有的作品风格。罗锦堂晚年仍不忘弘扬国学,曾去世界多个国家的大学进行讲学,为国学事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罗教授对中国古典文学深有研究,是元曲专家,著作有《中国散曲史》、《锦堂论曲》、《罗锦堂词曲选集》等十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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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锦堂
从戏剧看佛典
来源:网络转摘 作者:罗锦堂 点击:29667次 时间:2015/6/14 21:40:33
佛教经典,虽然从印度的梵文翻译而来,但由于负责翻译的人,大都是精通三藏的饱学之士,往往以清新流畅的文笔,传达其博大精深的内容。话虽如此,可是其中仍有许多名词,含义太多,无法用中国原有的字汇加以解释,于是只有音译,才能保存其本义,例如“佛”,原为“佛陀”二字音译的缩写,便不能以其含义的“觉者”或“觉悟的人”来翻译,因为它除了“自觉”以为,还有“觉他”和“觉行圆满”的两种含义,此与儒家所说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有点近似。其次如“菩萨”,本是“菩提萨埵”的缩写,“菩提”可译为“觉”,“萨埵”为“有情”,合起来是“觉有情”,然而在佛法上的觉悟,与我们根据推理而得到的觉悟,二者迥然不同,所以只好用音译缩写的“菩萨”二字了。类似的例子很多,例如“般若”,同样不能仅仅以“智慧”二字译之,“阿耨(nou)多罗三藐三菩提”,也就不能直译为“无上正等正觉”。就拿我们通常称名念佛时所念的“南无阿弥陀佛”来说,假使有人念为“南无无量寿佛”或“南无无量光佛”,总觉得不够圆满。又如武鸣、真如、四圣谛、五蕴、十二因缘、十八不共法、三十七道品、不可说不可说等这许多专门名词,再加上如《金刚经》中所说的: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项非相,即见如来。
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不能解我所说故。须菩提,说法者,无法可说,是名说法。
诸微尘,如来说非微尘,是名微尘,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
像这类的字句,对一个不懂佛法的人来说,简直是眼花缭乱,不知所云了。所以梁启超曾说:
吾辈读佛典,无论何人,初展卷必生一异感,觉其文体与他书迥然殊异,其最显著者:一、普通文章中所用“之乎者也矣焉哉”等字,佛典殆一概不用(除支谦流之译本)。二、既不用骈文家之绮词丽句,亦不采古文家之绳墨格调。三、倒装句法极多。四、提挈句法极多。五、一句中或一段落中含解释语。六、多覆叠前文语。七、有联缀十余字乃至数十字而成之名词——一名词中,含形容格的名词无数。八、同格的语句,铺陈叙列,动至数十。九、一篇之中,散文诗歌交错。十、其诗歌之译本为无韵的,凡此皆文章构造形式上,画然辟一新国土。质言之,则外来语调之色彩甚浓,若与吾辈本来之“文学眼”不相习,而寻翫稍进,自感一种调和之美。(注1)
其次,往往在经文中,还夹杂着许多咒语,如《阿弥陀经》中的<往生咒>、《大悲心陀罗尼经》中的<大悲咒>和《楞严经》中的<楞严咒>等,真是满纸天书,无从读起。尤其佛经的翻译,唐三藏法师玄娤,参照旧译的经文及自己的经验,特创立了五不翻,即:
    一、秘密者不翻(指咒语)。
二、印度有中国没有者不翻。
三、一语含多义者不翻。
四、依习惯者不翻。
五、译即失去原意者不翻。
由于有了五不翻,一个对佛典毫无认识的人,就困难重重,无从下手。所以在唐宋时代,便有了“俗文”和“变文”之类的书,大量问世。所谓“俗文”,是直接根据佛典,而加以浅近的解释,如《佛本行集经俗文》、《八相成道经俗文》等。(注2)至于“变文”,并不依经附传,仅是间接从佛经中,抽出一两个故事,加以扩大、渲染,往往散衍为洋洋数万言的大文章,与原来经典的面貌,显然不同,如《维摩诘经变文》和《目连救母变文》等。经由俗文和变文的传布,从此把佛教中难懂的经文,一变而为人人乐读,人人喜听的常课了。其影响所及,到了元代,一般杂剧作家,便专门喜欢以佛教故事,穿插其中,如:
西游记        东坡梦
忍字记        度柳翠
猿听经        来生债
看钱奴        荐福碑
老生儿        破窑记
东窗事犯      张生煮海
两世姻缘      裴度还带
冤家债主(注3)
除了以上十五种元人杂剧外,在明清传奇中,有关于佛教者更多,然其中流传最广者,莫如《雷峰塔》、《唐僧取经》及《目连救母》等。尤其《目连救母》,自唐代变文盛行以后,几乎各朝各代,都有不同的戏剧形式,出现在舞台之上。按有关《目连救母》的故事,分别见之于《经律异相》、《撰集百缘经》,及《杂譬喻经》等。但其真正的来源,是从西晋月至三藏竺法护所译的《佛说盂兰盆经》演绎而来。大意是说在佛弟子中神通第一的目连,因自修善业而得以证悟成阿罗汉果。后藉法力,到天堂寻母,遍找不获,继又如地狱探访,终于在阿鼻地狱中,找到受饿鬼之苦的母亲。那时目连所看到他母亲的现状是:
口里千回拔出舌    胸前百遍铁犁耕
骨节筋皮随处断    不老刀剑自凋零
目连自然极为痛心,想要以身代母受罪,但势不可能,于是祈求师傅如来佛,领天龙八部,放光动地,解救他在地狱中受苦的众生。此后,果然都能转生天上,惟有目连的母亲,实在罪业太重,仍在饿鬼道中,经年累月,受苦无穷,有食不得吃,有水不能喝,她所遭遇的情况是:
远见清凉冷水    仅著变作脓河
纵得美食香餐    便即化作猛火
在这样悲惨的情形下,目连又去求如来佛,佛乃令他在七月十五日夜,以食施饿鬼,并广造盂兰盆为善根,另外还得要转读《大乘经典》,其母方能救拔。目连立刻照着如来佛所说去作,果然他的母亲,便能饮食,不久乃转生在王舍城人家为一黑狗。目连又引此黑狗,在佛塔前读诵《大乘经典》七日七夜,其母遂又脱除狗皮、狗身,升到忉(dao)利天去,安享快乐。
    这个故事,除了唐代的变文外,把它搬上舞台者,最早是始于北宋的杂剧,(注4),据《东京梦华录》说:“勾肆乐人,自过七夕,便搬目连救母杂剧,直至十五日至。”一连演十天,可见多么受人欢迎。元代有无名氏的《行孝道目连救母》杂剧,(注5)惜已不传。明人张岱,曾说他看过徽伶搬演目连戏的情形,(注6)大概指的是郑之珍所撰《目连救母劝善戏文》。按郑氏为安徽新安人,出身于明代的徽班子弟,在当时以事亲至孝,为人所称道。《目连救母劝善戏文》,又名《劝善记》,缀白裘题作《孽海记》,不知何据?或者出于玩花主人的杜撰,也可能出于钱德苍的杜撰,无法确定。有明代富春堂的刊本,共有一百零四出,是传奇中最长之作。近人赵景深有《目连故事的演变》一文,(注7)陈芳英有《目连救母故事之演进及其有关文学之研究》一书,都是很好的参考资料。
到了清代初年,皇室多喜欢戏剧,特别在宫中设有内廷部,主持演出,如程正揆的《孟冬词》二十首之一(注8)云:
传奇鸣凤动宸颜,
发指分宜父子奸。
重译二十四大罪,
特呼内院说椒山。
诗中说宫中曾演出王世贞的《鸣凤记》传奇,引起顺治皇帝的极大兴趣,以至把内院中的人呼出,要想进一步向他们询问,严嵩父子谋害杨继盛的实际情形。按程正揆,号青溪道人,崇祯四年(1631)进士,入清后,官至工部侍郎;于顺治十四年放归,康熙十六年卒于家。其次,尤侗的《读离骚》杂剧中曾说:
余所作读离骚,曾进御览,命教坊内人,庄演供奉。此自先帝(顺治)表忠微意,非洞箫玉笛之比也。
诗人吴梅村的《寄怀悔庵》诗注云:“悔庵乐府,顺治中曾进御览。”按“悔庵”,即尤侗的别号,所谓“教坊内人”,便是供奉演戏的太监。除了尤侗的《读离骚》外,洪升的《长生殿》也是在皇宫中常演的传奇之一,据金埴(zhi)的巾箱说:
    康熙戊辰(二十七年、公元一六八八年),朝彦名流,闻长生殿出,各醵(ju大家凑钱)金过昉思第搬演……后其本遂经御览,被宸褒焉。
既然是“被宸褒”,一定有所实指,可惜没有说明,但在王应奎的《柳南随笔》中,却有记载:
康熙丁卯、戊辰间(二六、二七年,公元一六八七——一六八八),京师梨园子弟,以内聚班为第一。时钱塘洪太学昉思升,著长生殿传奇初成,授内聚班演之,圣祖览之称善,赐优人白金三千两,且向诸亲王称之,于是诸亲王及阁部大臣,凡有宴会,必演此剧,而缠头之赏,其数悉如御赐。
《长生殿》问世十一年后,孔尚任的《桃花扇》也跟着上演了,康熙帝也很好奇,急欲一观,据孔尚任自己在《桃花扇》本末中说:
(康熙)己卯(三十八年、公元一六九九)秋,内侍索桃花扇本甚急,余之善本,莫知流传何所,乃于张平州中丞家,觅得一本,午夜进之直邸,遂入内府。
当《桃花扇》在内府演出后,果然得到康熙帝的赞赏,据说他最爱看《设朝》、《选优》等处,每次演到这两出时,便喟然叹曰:“宏光(福王朱由崧)虽欲不亡,其可得乎?”甚至还往往为之罢酒,不欢而散。(注9)从这些记载中就可知道清代初年的顺治和康熙两朝,对戏剧在宫中演出,饶有兴趣,除了观看文士们写的杂剧、传奇外,也四出在民间物色艺人,安排演出,自宋代以来即盛行民间的目连救母故事,自然也是皇宫中喜爱的戏剧,据董含的《蓴(tuan)乡随笔》说:
(康熙)二十二年癸亥(1683),上以海宇荡平,宜与臣民共为宴乐,特发帑金一千两,在后宰门架高台,命梨园演目连传奇,用活虎、活象、真马。(注10)
宫中演戏,而用活虎、活象及真马登台,其场面之大,可想而知!由于这种演剧风气的盛行,剧本的需求量甚大,原有的旧本,不够运用,于是在皇室的支持下,有计划地编撰剧本,昭梿的《啸亭续录》说:(注11)
乾隆初,纯皇帝以海内升平,命张文敏制诸院本进呈,以备乐部演习,凡各节令皆奏演;其时典故如屈子竞渡、子安题阁诸事,无不谱入,谓之“月令承应”。其于内庭诸喜庆事,奏演祥徵瑞应者,谓之“法宫雅奏”。其于万寿令节前后,奏演群仙神道,添筹锡禧,以及黄发白叟含哺鼓腹者,谓之九九大庆。又演目连尊者救母事,折为十本,谓之《劝善金科》,于岁暮时奏之,以其鬼魅杂出,以代古人傩祓(fu)之意。演唐玄奘西域取经事,谓之《升平宝筏》,于上元(正月十五日)前后日奏之。其曲文皆文敏亲制,词藻奇丽,引用内典经卷,大为超妙。
其后,又命庄恪亲王谱蜀汉三国志典故,谓之《鼎峙春秋》。又谱宋政和间梁山诸盗,及宋金交兵,徽、钦北狩事,谓之《忠义璇图》,其词皆出日华游客之手,惟能敷衍成章。又抄袭元、明《水浒》、《义侠》、《西川图》诸院本,曲文远不逮文敏多矣。
按文敏,即张照,字得天,江苏松江人,康熙四十八年(1709)进士。雍正间,任刑部尚书。在乾隆元年(1736),因事下狱论死,后幸免,命在武英殿修书处行走。二年,起内阁学士,南书房行走。七年,擢刑部尚书,与庄恪亲王允禄,兼领乐部。十年,卒于奔丧途中。(注12)照深通音律,精研内典,诗文书画,为乾隆帝所赏识。乾隆命他“制诸院本进呈”,可能在“兼领乐部”之前,也就是在“南书房行走”时,即已开始了。照卒后,和硕庄亲王,实主其事。他所负的责任,只是宫廷大戏或节令戏的编辑以及审定等工作,实际执笔撰写的是所谓“日华游客”如周祥钰、徐兴华、邹金山等人。周祥钰等,也是《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八十一卷的编纂者。《九宫大成》,于乾隆九年(1744)编成,十一年刻印,(注13)其中曲例所引的剧目,已经有了《劝善金科》、《月令承应》、《法宫雅奏》、《九九大庆》等,由此可以证知这些承应戏在乾隆九年以前就已编定了。至于其他的承应大戏如《升平宝筏》、《鼎峙春秋》、《忠义璇图》,以及《昭代萧韶》及杨家将故事等,当系乾隆九年以后才陆续编辑完成,甚至如《昭代萧韶》,一直到了嘉庆年间才刻印出来。
清代的内廷大戏,除了以上《啸亭续录》所说的:《月令承应》、《法宫雅奏》、《九九大庆》、《劝善金科》、《升平宝筏》、《鼎峙春秋》和《忠义璇图》七种,以及嘉庆时才刻出的《昭代萧韶》一种外,尚有下列七种:
一、封神天榜——封神演义事。
二、锋剑春秋——后列国志事。
三、楚汉春秋——西汉演义事。
四、兴唐外史——说唐演义事。
五、征西异传——说唐征西事。
六、盛世鸿图——曹彬下江南事。
七、阐道除邪——混元盒事。
以上共计十五种,每一种自数十出至二百四十出不等,观其内容,不外是历史剧与神怪剧两大类。其中与佛教有关者,为神怪类之《升平宝筏》和《劝善金科》。据史学家赵翼所记乾隆年间,在热河行宫演出《升平宝筏》大戏时的情形说:
内府戏班,子弟最多,袍笏甲胄及诸装具,皆世所未有。余尝于热河行宫见之。上(乾隆帝)秋狩至热河,蒙古诸王皆觐。中秋前二日为万寿圣节,是以月之六日即演大戏,至十五日止。所演戏,率用《西游记》、《封神榜》等小说中神仙鬼怪之类,取其荒幻不经,无所触忌,且可凭点缀,排引多人,离奇变诡,作大观也。戏台濶九筵,凡三层。所扮妖魅,自上而下者,自下突出者。甚至两厢楼亦作化人居,而跨驼舞马,则庭中亦满焉。有时神鬼毕集,面具千百,无一相肖者。神仙将出,先有道童十二、三岁者作队出场,继有十五、六岁,十七、八岁者,每队各数十人,长短一律,无分寸参差,举此则其他可知也。又按六十甲子,扮寿星六十人,后增至一百二十人。又有八仙来庆贺,携带道童不计其数。至唐玄奘雷音寺取经之日,如来上殿,迦叶罗汉、辟支声闻,高下分九层,列坐几千人,而台仍绰有余地。(注14)
在一个戏台上,列坐几近千人,而台仍绰有余地,足见其场面之大。赵翼被选入军机处,是在乾隆二十一年(1756),先后曾两度扈从乾隆帝到塞北去秋猎,所记清宫演出大戏的盛况,当为实录。按清代皇宫和行宫园囿中的戏台,非常之多,有建于庭院中者,有建于室内者,(注15)有建于水池中者,(注16)甚至也有临时搭建者,有的叫行台,有的叫亭子台,这些舞台,虽然所建的地点不同,但其形式,都是方形,三面可观,一面设有上下场门,与民间戏台并无不同,惟上中下三层的大戏台,在民间从来没有过,可是清代皇室所建者计有四处:
一、热河行宫中福寿园的清音阁
二、圆明园中同乐园的清音阁
三、皇宫东路宁寿宫中阅是楼的畅音阁
四、颐和园中德和园的戏台
在这四个大戏台中,以热河行宫为最大,戏台约十四米见方,三层共二十一米高。(注17)戏台三层,各有名称,最上层叫“福台”,中层叫“禄台”,下层叫“寿台”。如按十四米见方,下层台的表演区当有一百九十六平方米,为基本舞台,而其他禄台和福台,就比较小了。其次,寿台的天花板,有一部分是活动的,上面设有天井;寿台的地板,也有一部分是活动的,下面设有地井。天井和地井,都是演员和砌末的特别出入口。当时的舞台技术设备,主要集中在天井和地井这两个出入口上。例如演《升平宝筏》的庚本第二十四出时,剧情是天兵天将协助孙悟空擒拿牛魔王事,分别有四组人员,从天井降下舞台:一组是众罗汉、四金刚从左右天井下仙楼至寿台。二组是托塔天王、哪吒及众神兵从左右天井下仙楼上。三组是八天将,从四隅天井内各乘云兜下。四组是观世音菩萨及善财童子和龙女,各乘云兜从天井内下。所谓地井,实际上就是地下室,室中确有一口真井,如演出《罗汉渡海》时,可以用辘轳把井水汲上来,将巨型鳌鱼砌末,推到台上,中间可以藏坐数十人,用机筒装置,从井中汲水自鳌鱼口内喷出。次如演《宝塔庄严》时,可以从底层的大井中,用铁轮绞上五座宝塔。又如演《地涌金莲》,可以从地井中绞上五朵大金莲花,到了台上,花瓣始开,每一朵莲花中,各坐一尊佛像。据英国使节马戛尔尼在热河行宫中觐见乾隆帝时,曾与弘历等人一同观看演出的祝寿大戏,是这样的:
至八时许,戏剧开场,演至午而至。演时,皇帝自就戏场之前,设一御座坐之。其戏场乃较地面略低,与普通戏场高出地面者相反,戏场之两旁,则为厢位,群臣及吾辈坐之。厢位之后,有较高之座位,用纱帘幛于其前者,乃是女席,宫眷等坐之,取其可以观剧而不止为人所观也。
戏场中所演各戏,时时更变,有喜剧,有悲剧,虽属接演不停,而情节并不连串。其中所演事实,有属于历史的,有属于理想的。技术则有歌有舞,配以音乐,亦有歌舞音乐均屏诸勿用,而单用表情科白以取胜者。谓其情节,则无非男女之情变,两国之征战,以及谋财害命等,均普通戏剧中常见之故事。至最后一折,则为大神怪戏,不特情节诙诡,颇堪寓目,即就理想而论,亦可当出人意表之誉。盖所演者,为大地与海洋结婚之故事。开场时,乾宅坤宅各夸其富。先由大地氏出所藏宝物示众,其中有龙、有象、有虎、有鹰、有鸵鸟,均属动物,有橡树、有松树,以及一切奇花异草,均属植物。大地氏夸富未已,海洋氏已尽出其宝藏,除船只、岩石、介蛤、珊瑚等常见之物外,有鲸鱼、有海豚、有海狗、有鳄鱼,以及无数奇形之海怪。均系优伶所扮,举动神情,颇能酷肖。两氏所藏宝物,既尽暴于戏场之中,乃就左右两面,各自绕场三匝。俄而金鼓大作,两方宝物,混而为一,同至戏场之前方,盘旋有时,后分为左右二部,而以鲸鱼为统带官员,立于中央,问皇帝行礼。行礼时,口中喷水,有数吨之多。以场地地板,建造合法,水一至地,即由板隙流去,不至涌积。此时,观者大加叹赏。(注18)
从文中“虽属接演不停,而情节并不连串”看来,当时所演的是祝寿之类的折子戏;而最后的神怪剧,鲸鱼喷水的场面,至为伟大,使水喷到台上后,立即流回地井;再由地井汲出,继续又喷,如此循环往复,可以连喷数吨之多,与《罗汉渡海》中的鳌鱼喷水近似。
清代的大戏,与佛教有关者,除了《升平宝筏》而外,便是《劝善金科》。《劝善金科》,其实就是从上述明代郑之珍的《目连救母戏文》,改编而来。张岱的《陶庵梦忆》,曾记载当时演出的情况是这样的:
余蕴叔演武场,搭一大台,选徽州旌阳戏子,剽轻精悍,能扑跌打者三四十人,搬演《目连》,凡三日三夜,四围女台百什座,戏子献计台上,如度索、舞絙、翻棹、翻梯、觔斗、蜻蜓、蹬罈、蹬臼、跳索、跳圈、竄火、竄剑之类,大非情理。凡天地神祗,牛头马面,鬼母丧门,夜叉罗刹,锯磨鼎镬,刀山寒冰,剑树森罗,铁城血澥。一似吴道子《地狱变相》,为之费“纸扎”者万钱。人心惴惴,灯下面皆鬼色,戏中套数,如招《五方恶鬼》,《刘氏逃棚》等剧,万余人齐声呐喊。熊太守谓是海寇卒至,惊起差衙官侦问,蕴叔自往复之,乃安。
由此看来,当时在舞台上,除了演故事外,还穿插百戏,类似现在的马戏团。《目连救母》戏文,目前仍为昆曲或皮黄戏所演出者,计有下列数种:
游六殿        滑油山
思凡          下山
定计化缘      瞎子观灯
四面观音      赶女吊
以上这些剧目,不外是郑氏戏文中的《刘氏望乡》、《萝卜行路》、《尼姑思凡》、《和尚下山》、《拐子相邀》、《行路施金》、《插科》、《过黑松林》等改编而来,尤其《思凡》和《下山》,经常在昆曲中演出;到了皮黄戏中,则名《僧尼会》。按在明代有散曲作家冯惟敏的《僧尼共犯》,(注19)故事内容,却与《僧尼会》不同。又明代康海有《山坡羊》一曲,原文云:
我和尚发了誓、离了庵观。我和尚发了誓、再不去看经向善。这寺里出家的仅有,论成佛轮不着你和俺。倒不如还俗了罢手,佛也不与我众生为怨。娶一个美貌佳人也,锦帐罗帷,受用上几年。成就了我的姻缘,我把那阿弥陀佛拾得过来撩的他远。成就了我的姻缘,那怕他碓捣磨碾,去上过儿刀山。
康海的这种反对佛教的文辞,很可能是后来《尼姑思凡》及《和尚下山》之所本。明代的《风月锦囊》中,有《尼姑下山》及《僧家记》,当然也是其来源之一。《思凡》一剧,由于曾经张照等人的改编,大量引用内典经卷,颇能吸引一般人的爱好。大意是说女尼赵色空,自幼身体多病,被父母送到庙中去出家。每天随着师父念经、烧香、换水、拜佛。她因年纪还小,受不了这种单调刻板的生活,于是趁师父不在时,偷偷地逃出庙门,要追求她所憧憬的家庭生活。果然在她逃亡的路上,恰巧碰到一个下山还俗的年青和尚本无,于是两情缱绻,结为夫妇云。郑之珍的戏文,偏重在尼姑与和尚的相互调情,而《劝善金科》则把这两个思凡的尼姑与和尚,作为“十恶不赦”的罪犯看待,特别强调了郑氏戏文中“快人心雷公公霹雳”,(注20)把有违劝善宗旨的反面人物如赵色空、本无等,分别大儒地狱受罪,予以应得的报应。在《思凡》一剧中,女尼找色空所唱的几支曲,如《山坡羊》、《采茶歌》、《哭皇天》、《香雪灯》和《风吹荷叶煞》等,都非常动人,如果不是精通内典的人,绝难下笔,如《采茶歌》云:
只因俺父好看经,俺娘亲爱念佛。暮礼朝参,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供佛。生下我来疾病多,因此上把奴家舍入在空门为尼寄活。与人家追荐亡灵,不住的口念着弥陀。只听得钟声法号,不住的击磬摇铃、击磬摇铃、擂鼓吹螺。平白地与那地府阴司做功课。《多心经》都念过。《孔雀经》参不破。惟有《莲经》七卷是最难学。咱师父在眠里梦里都教过。念几声南无佛哆呾哆。萨嘛呵才般若波罗。念几声弥陀。恨一声媒婆。念几声娑婆呵。嗳!叫,叫一声莫奈何。念几声哆呾哆。怎知我感叹还多。
在此《采茶歌》中,提到的佛经有《心经》、《孔雀经》、《妙法莲华经》;提到的佛号及佛典名词有南无阿弥陀佛、哆呾哆、娑婆呵以及般若波罗等。其次,在《哭皇天》中,曾提到了十八罗汉的各种不同的表情;《香雪灯》中,曾提到香积厨、佛前灯、草蒲团和出家人所穿的黄縧、直裰等。又在《风吹荷叶煞》中,提到袈裟、藏经、木鱼、铙钹,也提到了降魔的罗刹女、南海水月观音、树木佛、光明佛、流沙佛等。这些曲,音调优美,辞句活泼,前人视为畏途而不敢轻易运用在戏曲中的佛教经典,居然在舞台上收到很好的效果,《思凡》一剧,便成为人人爱唱,人人爱听的名剧了。
近代国剧界的杰出人物梅兰芳,在齐如山先生等的协助下,遂取《维摩诘经》中的故事,模仿《思凡》的唱法,于一九一七年,编演了一出《天女散花》,(注21)大概内容是:
释迦因摩诘居士,在毗离耶大城现身有病,命文殊师利率诸菩萨弟子,前往问疾。又命天女,前往散花,以验结习。天女乃离众香国,遍历大千。四沙弥谈法,又侍维摩,文殊与之参禅。天女至,乃散花复命。(注22)
这一场《天女散花》,在舞台上表演,其中有《云路》和《散花》两段,天女的装扮,是高髻长袖而以丝绸飘带,左右挥舞,再配合大段的昆曲牌子及西皮唱腔,使观众耳目为之一新,如天女出场时所唱二黄慢板:
悟妙道好一似春梦乍醒,
猛然醒又入梦长夜冥冥。
未修真便言悟终成梦境,
到无梦与无醒方见性灵。
接着便念了四句上场诗:
前因后果两茫茫,
大地风轮火又扬。
八万四千烦恼贼,
能擒能纵属心王。
念完此诗后,便是天女的自我介绍:“吾乃天女是也,在这众香国中,拈花见性,每逢诸天菩萨,众大弟子等谈经说法之时,我便将花片散落其身,藉验结习,为我佛广宣妙谛,普种善根,正是:“千花辉净业,十年见真如。”据说齐如山、李释戡和梅兰芳等人,最初编《天女散花》时,其主要动机,是想把俚俗的皮黄戏,弄成和昆曲一样的典雅,所以在唱辞中,大量采用佛典文句,如“心王”、“结习”及“真如”等,恐怕不是一般观众所能了解的。梅氏在戏剧界,是一个喜欢创新的人物,再加上齐如山、罗癭公、易实甫、樊樊山、张季直、陈墨香、李释戡和王瑶卿等人的协助,编新剧、创新腔,成为一时的风气。他所演过的新戏,除《天女散花》之外,尚有:《贵妃醉酒》、《太真外传》、《嫦娥奔月》、《黛玉葬花》、《麻姑献寿》、《红线盗盒》、《霸王别姬》、《上元夫人》、《木兰从军》、《童女斩蛇》、《缇萦救父》、《凤还巢》、《生死恨》、《春秋配》、《宇宙锋》、《抗金兵》、《西施》和《洛神》等;还有改编过的《贩马记》和《三娘教子》等。在这许多新戏中,若以辞句之美而言,仍以《天女散花》为最好,例如当天女驭虚乘风,载歌载舞时所唱的西皮导板:
祥云冉冉波罗天,
又唱西皮慢板:
离却了众香国遍历大千。
诸世界好一似轻烟过眼,
一霎时来到了毕钵岩前。
接着再唱二六:
云外的须弥山色空四显,
毕钵岩下觉岸无边。
大鹏负日把神翅展,
迦陵仙鸟舞翩跹。
八部天龙金光闪,
又见那入海的蛟螭在那浪中潜。
阎浮提界苍茫现,
青山一发普陀岩。
既然看到了“普陀岩”,当然指的是观世音菩萨道场,所以后面的西皮流水及散板,便专门称赞观音胜境:
观世音满月面珠开妙相,
有善财和童女站立两厢。
菩提树檐訇(hong)花千枝掩映,
白鹦鹉与仙鸟在灵岩神巘上下飞翔。
绿柳枝洒甘露三千界上,好似我散天花就纷落十方。
满眼中清妙境灵光万丈,
催祥云驾瑞彩速赴佛场。
到了最后,天女散花已毕,打算回去时所唱的《风吹荷叶煞》,就完全按照《思凡·奴把袈裟扯破》一曲的字句填写,如云:
天上龙华会罢,
参遍世尊走遍大千俺也忙煞。
借得个居士室放根芽,
抵得过祗园布地黄金价。
锦排场本是假,
箭机锋俺自耍。
莽灵山藤牵蔓挂,
作残了几领袈裟。
叹只叹佛门病医无法。
说甚么弹指恒河沙数劫,
一半是中宵火炉和灯灭。
说甚么多生性海光明澈,
一半是半渡风生无船接。
俺这优昙种遍,
西方佛土供养匝。
任凭我三昧罢游戏毘(pi)耶,
千般生也灭也迷也悟也。
管他恁么,
挣扎着了语言文字须差。
尾声:
但愿言下打碎了苦虚空,
且没管咱有花没处洒。
像以上的那些唱辞,典雅深奥,实为皮黄戏前所未有的现象,因此大画家徐悲鸿还特别画了一幅天女散花图以赠梅兰芳先生,梅氏亦视此图为拱璧,可惜在文化大革命时,被红卫兵收去,不知下落了,(注23)现居台湾的大画家王蓝先生也有天女散花图,但画风各有不同,都是从《维摩诘经》的文句中,揣摩出天女“分身散体”,飘飘渺渺的形象来。按《维摩诘经》,共有十四品,计:
佛国品            方便品
弟子品            菩萨品
文殊师利问疾品    不思议品
观众生品          佛道品
入不二法门品      香积佛品
菩萨行品          见阿閦(chu)佛品
法供养品          累嘱品
这部经,共有七个不同的译本:
一、《古维摩》,二卷。后汉灵帝中平五年(188),由严佛调在河南洛阳所译。
二、《维摩诘经》,二卷。三国吴黄武二年(233),由支谦在武昌所译。一名《佛说普入道门三昧经》,又名《维摩诘所说不可思议法门经》。
三、《毘摩罗诘经》,三卷,西晋惠帝元康元年(291),由竺叔兰所译出者。
四、《维摩诘所说法门经》,三卷。西晋惠帝泰安二年(303),由竺法护所译出者。
五、《维摩诘经》,四卷。东晋西域沙门祗多密所译出者。
六、《维摩诘所说经》,三卷。后秦(姚兴)弘治八年(406),由鸠摩罗什在长安大兴善寺所译出者,又名《不可思议解脱经》。
七、《无垢经》,六卷。唐太宗贞观年间,由玄娤法师在长安大慈恩寺所译出者。
除了以上的七种译本外,在西晋时的支敏度,为了使人易于研读,特别把严佛调、支谦及竺叔兰三个译本,编为一集,共五卷,叫《合维摩诘经》。到目前为止,严佛调、竺法护、竺叔兰、祗多密以及支敏度等人的译本,早已湮没无闻,所能看到的,就只有支谦、鸠摩罗什和玄娤的三个译本。支谦的译本,采用的老庄术语太多,不能明确传达经意;玄娤用直译法,文句艰深难懂;惟鸠摩罗什用意译法,流利生动,为各家所不及,凡一般人提到的《维摩诘经》,都是指罗什的译本而言。记得胡适之先生曾说:
《维摩诘经》,为大乘佛典中一部最有文学趣味的小说,鸠摩罗什的译笔,又十分畅达,所以这部书,渐渐成为中古时代最流行、最有势力的书;美术家,用这故事作壁画;诗人、文人,用这故事作典故。大诗人王维,字摩诘,虽然有腰斩维摩诘的罪过,却也可见这部书的魔力。(注24)
胡适先生,仅是就诗与画而言,其实还有戏剧,也就是我在上面所说的《天女散花》。《天女散花》,只是采取了《维摩诘经》中的一小段,而其整个故事的前因后果,则是揉合了全书的内容,但以文殊师利问疾品为重心罢了。
按维摩诘的原意为“净名”,或谓父母生他时,见其有净德,以德立名,故称“净名”。“维摩”二字,意为“无垢”;“诘”为名称之“称”,合之为“无垢称”,以显示他们的清誉。据《思惟三昧经》说,维摩诘是过去金粟如来的示现,盖与文殊师利菩萨是龙种上尊王佛的示现,观世音菩萨是正法明如来的示现一样,因此不能把维摩诘这位大居士,看成为一个普通的佛教徒。他原居妙喜世界,为无动佛的补处大士。(注25)又据《月上女经》说,维摩诘在娑婆世界示现,本姓雷氏;父名那提,中文译为智基;母姓释氏,名喜。父年二十岁时,与其母结婚,那时母年十九。结婚七年后,在提婆罗城生下了维摩。维摩长大后,迁居在毘离耶城,(注26)成为当地的一位大长者,在社会上有相当的地位,在群众中有很高的名望;据说玄奘大师及唐国使王玄策,都曾看到过维摩诘家的遗址。方便品中说他处世为人的态度是:
虽为白衣,奉持沙门清净律行;虽处居家,不着三界;示有妻子,常修梵行;现有眷属,常乐远离;虽服宝饰,而以相好严身;虽复饮食,而以禅悦为味。
他这种毫不逃避现实,站在出世而又入世的立场,对人生充满乐观的态度,成为大乘思想的典型人物,所以他自己在经中曾说:“是故当知,一切烦恼为如来种;譬如不入巨海,不能得无价宝珠;如是,不入烦恼大海,则不能得一切智宝。”这就是“烦恼即是菩提”,是何等伟大的胸襟,与佛陀所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广大誓愿,是相互辉映的。甚至他还:
入诸学堂,诱开童蒙;入诸淫舍,示欲之过;入诸酒肆,能立其志。
可见维摩诘是一个外表随和而内心又十分严正的佛教徒,因此在信仰方面,“受诸异道,不毁正信;虽名世典,常乐佛法。”像他这样一位有最高智慧,有无碍辩才的大居士,很少有人能与他项背的。据说,当维摩在毘离耶城时,有一天,他忽然想要和释迦牟尼佛讨论佛法,故意示现有病,好让释迦去看他,以便与之谈论;可是因释迦太忙,不能前往,就派十大弟子中智慧第一的舍利弗代表前去。曰:“汝行诣维摩诘问疾!”可是舍利弗知道维摩诘法力无边,不敢贸然应命,并且说他不敢去的原因是由于过去曾被维摩诘大骂。因为有一次舍利弗正在林中静坐,维摩诘就指责他说:“像你这样的坐法,哪里能算静坐?你要知道,真正的静坐,是必须不于三界现身和现意,才可叫静坐。”按三界,是指欲界、色界和无色界。因小乘人在欲色二界有身形,在无色界则有分别的意想,同时在静坐时,一定要使这有形的身相,为槁木死灰,把无形的心意,寄脱于八背舍等境界中,然后才算是静坐。然而大乘菩萨的静坐就不然,菩萨观身如幻,达意无碍,所谓“一念回光,身心俱空。”哪里有三界的形迹可看?反之,小乘的身意有所着落,也正是证明他们静坐的功夫来得太肤浅,未曾到家,所以维摩阐明大乘静坐的真理,也无非要使小乘人在百尺竿头,再进一步而已。(注27)由于这个原因,所以舍利弗有所顾虑,不敢前去,只好坦白地对佛禀告:“故我不任诣彼问疾。”于是释迦佛又派尊者大迦叶前去,谁知大迦叶也有点害怕,说他也受过维摩诘的呵斥,曾骂他在托钵化缘时,只找贫苦人家,而不肯找富贵人家,这样便不能使富人同贫人一样的得种福田。佛于是又派长老须菩提去,但须菩提也说他在化缘时,经常舍贫从富,目的是要富贵之人,继续得种福田,却被维摩诘骂他不能平等对待众生。以后依次分别派遣了大目犍连、富楼那、摩訶迦旃延、阿那律、优波离、罗睺罗以及多闻第一的阿难等,他们都说吃过维摩诘的苦头,“不堪诣彼问疾。”以上十大弟子没有一个敢去,佛又转请弥勒菩萨、光严童子、持世菩萨和长者子善德等,仍然都有所顾虑,不敢贸然前去。佛最后请文殊师利菩萨劳驾前往。文殊向称大智,无法再推辞,只好答应前去,所以回答道:“世尊!彼上人者(维摩诘),难为酬对。”又说他“深达实相,善说法要,辩才无滞,智慧无碍,一切菩萨法式悉知,诸佛秘藏无不得入,降伏众魔,游戏神通,其慧方便,皆已得度。虽然,当承佛旨,诣彼问疾。”大家一听到文殊菩萨既然肯去,的确是棋逢对手,一定有妙法可闻,即时八千菩萨、五百声闻、百千天人皆欲随从,另有大大小小一共三万二千人之多,浩浩荡荡,同去问疾。
维摩诘知道文殊菩萨等人要来,即以神力,空其室内。唯置一床,示疾而卧。大家一行,到了维摩诘的住处,室内空空,一无所有,只是一间纵横方丈的卧室而已。奇怪的是当那么多人依次进入丈室之后,那丈室既不嫌小,人也并不嫌多。这时舍利弗有点不耐烦,想找个地方坐下来。维摩居士,不待他开口,就先说:“喂!舍利弗,你是为听法而来,还是为找座位而来?”维摩诘说过后,为了满足大家的需求,特此从东方须弥相国须弥灯王佛处,借来了有八万四千由旬(注28)高的狮子座三万二千张。
以这么多的狮子座,安放在个一丈见方的斗室之中,居然毫无任何困难,因之与会大众,对此惊奇不已。这便是以芥子纳须弥,毛端容巨海而不可思议的大乘解脱境界,和庄子所说的:“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注29)是同一个道理。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主要在看有无分别心。小乘人由于“法执”未破,还没有达到“法空”的境界,妄以为有“大”“小”的分别,所以在方丈的斗室之中,就不会容纳三万二千张八万四千由旬高的狮子座;而大乘人已经破了“法执”的观念,得了“法空”智,心量比较广大,能够体悟无为法而了知大小不二,万事无碍,因之就很自然地纳须弥于芥子之地,容三万二千人于斗室之中了。
这时,跟随文殊菩萨同来听法的菩萨们,看到有了座位,立即坐上去,但舍利弗等声闻人则不然,一再想坐,始终无法坐上去。维摩诘就问道:“你们既然脚站痛了,为何不坐下来?”大家都说:“座位太高,坐不上去!”维摩诘说:“因为你们二乘人,心有高下,在‘无为’法中,妄生差别想,所以坐不上去;如果你们能诚心肯向东方须弥灯王佛行三顶礼,凭藉佛的威力,就可以坐上去了。”
当舍利弗等人坐上狮子座,正在倾听老维摩和文殊师利菩萨谈论佛法时,忽然看到一位年青貌美的女郎,在室内穿来走去,并以天花飘洒在空中,为的是供奉听法大众。此天花散落在诸菩萨身上,便自然纷纷坠地,但一飘到舍利弗等小乘人的身上,任他们怎样抖也抖不下来。天女就问舍利弗:“何故去花?”舍利弗说:“此花不如法,是以去之。”因为佛制,不许比丘香花着身的。天女笑道:“你不可说此花不如法,花是没有分别心的,是你自己心生分别的啊!因为心有分别,就是不如法了。”她又说:“观诸菩萨花不着身,已断一切分别想故。譬如人畏时,非人得其便;如是弟子畏生死故,色、声、香、味、触得其便也。已离畏者,一切五欲,无能为也。”舍利弗看他说得“天花乱坠”(见《心地观经·序品》),就顺便问她:“你来这里多久了?”“为什么不转为男身?”等问题。天女答道:“不瞒你说,我在这里亲近老维摩已十二年了,在这十二年中,求女人相,了了不可得,你怎么还嫌我是女人呢?”因为舍利弗的“我执”虽除,但“法执”尚存,在他心中,还有男女相的结习,所以对天女起了轻慢之心,天女为了破除他“法执”的成见,便以神通之力,把舍利弗转为女身。就反问舍利弗道:“你现在为什么不转女身为男身呢?”天女又说:“在无为法中,本无男女差别的形相,由人妄生分别,所以就有了男女形相可得了。”接着又说:“一切女人,虽现女身,而实非女人。大圣佛陀曾说,一切诸法,非男非女,无有高下,均是平等的啊!”即时,天女还摄神力,把舍利弗身还如故了。这一段话很可能影响了清人周穉廉的《双忠庙传奇》。按《双忠庙》共有二十八出,叙明代舒真与廉国宝,以忤宦官刘瑾被杀。有义仆王保抚养二家之孤,当救孤祀公孙忤臼及程婴的双忠庙时,王保忽然变为女子,并且生出双乳以逃搜者之目,而且太监骆善也长出了胡须。后刘瑾既诛,舒真之子,与国宝之女,遂结为夫妇,而王保也恢复了男子模样云云。
此后,维摩诘和文殊之间的问答,渐渐进入了佳境,在《入不二法门品》中,维摩诘要求在座的诸大菩萨,各自发表佛教“云何菩萨入不二法门”的意见,计有法自在等三十一位大菩萨,各自分别说完了对“不二法门”的看法后,轮到文殊菩萨讲话,文殊也说了一套他自己的大道理,就反问维摩诘,请他也说一下自己的看法。老维摩低下头去,一言不发,以表示他的不二道理,这就是所谓:“维摩一默,其声如雷”的不二法门了。
梅兰芳的《天女散花》,其故事,就是取材于上面所说的那些情节中。故事既活泼动人,唱辞亦典雅优美,再加上表演时服装的新奇,舞姿的轻灵,一时造成轰动,成为雅俗共赏的名剧。于是尚小云、荀慧生以及程砚秋等,急起直追,大家都致力于编演新奇、精彩的关目和排场。因此尚小云在溥绪等人的协助下,也学梅兰芳在佛教的《楞严经》中,找寻材料,编成《摩登伽女》一剧。(注30)由于梅氏长于歌舞,所以编剧时尽量在戏辞的优美、动作的灵活上下功夫,而尚小云的长处,完全在活泼的台步和身段,尤其揣摩闺中少女的情态,入木三分,因之《摩登伽女》的故事,对他来说,是最适合不过了。此剧的大要,是这样的:
旃荼罗(注31)摩登伽夫人,善摄生人魂魄。其女钵吉帝汲水,遇瞿昙弟子阿难尊者,慕之,求母许婚。母乃施法,摄阿难至,钵吉帝百般调戏,阿难以道力自持。如来乃命文殊菩萨,仗慧剑、骑青狮前往救护。阿难脱厄,随至西方。钵吉帝追至,如来说法,钵吉帝皈依。(注32)
这一出戏的最大特点,不在故事动人,而在钵吉帝对阿难“百般调戏”时的各种情态,她这种情态,花样繁多,可能是从“天女惑佛”的故事模仿而来,如云:
于时波旬(即魔王)告其四女(即:欲妃、悦彼、快观、见从。),往诣佛树,惑乱菩萨,嗟叹爱欲之德,坏其清节之行。女闻魔言,即诣佛树,住菩萨前,绮言作姿,三十有二:
一曰张眼弄睛                   二曰举衣而进
三曰誾誾(yin)并笑            四曰展转相调
五曰现相恋慕                   六曰更相观视
七曰姿弄唇口                   八曰视瞻不端
九曰嫈(ying)嫇细视           十曰互相礼拜
十一曰以手覆面                 十二曰迭相捻挃(zhi)
十三曰正住佯听                 十四曰在前跳蹀
十五曰现其髀脚                 十六曰露其手臂
十七曰作凫雁鸳鸯               十八曰现若照镜
十九曰周旋出光                  二十曰乍喜乍悲
二十一曰乍起乍坐                二十二曰意怀踊跃
二十三曰以香涂身                二十四曰现持宝璎
二十五曰覆藏项颈                二十六曰示如闲静
二十七曰前却其身,遍观菩萨。
二十八曰开目闭目,如有所察。
二十九曰倾头闭目,佯如不视。
三十曰嗟叹爱欲                  三十一曰拭目正视。
三十二曰遍观四面,举头下头。(注33)
虽然天女有此许多娇媚之态,但佛却说:“汝辈故来,乱人善意,非清净种。革囊盛秽,尔来何为。去,吾不用!”简单干脆,使目前的一切假相,立刻烟消云散。如果单独把“天女惑佛”的三十二种神情与动作,编成故事演出,我想也是相当精彩的。
按《楞严经》,全名应叫《首楞严经》,一名《中印度那烂陀大道场经》。《首楞严》,译为“健相”,是说此经威力强大,不会被任何事物所挫败之意。“那烂陀”,译为“施无厌”,寺在中印度摩揭陀国,距旧王舍城北方七哩之地,也就是唐代高僧玄娤在印度留学时研读佛经的场所。这座寺院,在西元四百余年,为崛多王王朝的帝日王所建。《楞严经》早在东汉时代的支娄伽识,已有译本。(注34)到了三国之际,龟兹国王的太子帚延,也有译本,但此二者,均已失传。今所存者,就只有唐代般剌密帝的译本了。
《楞严经》,全书共有十卷,内容牵涉颇广,主要是说明一个人要能收摄放逸的心境,以便证得菩提,并特别强调禅密兼修,所以智旭大师说它为“宗教司南,性向总要;一代法门之精髓,成佛作祖之正印。”(注35)但与“摩登伽女”有关的故事,则是从《楞严经》的第一卷而来,其文大意是说:当释迦牟尼佛在世时,住在舍卫国的祗园精舍。有一天,波斯匿王为了纪念他逝去的父亲,便在王宫中广陈珍食妙味,恭请释迦牟尼及其弟子到王宫中应供。释迦堂弟阿难,因事先受到另一人的邀请,不能随佛前往。其后,阿难独自回到祗园精舍,由于大家都已外出应供,他没有饭吃,就持钵去乞化。临出门前,刻意端正仪容,穿好袈裟,缓步入城,沿门化缘。不料经过一娼妓之家,有少女宝吉帝正在汲水,阿难向她要水喝。此女一见阿难,为他那潇洒出尘的风度所迷,于是百般殷勤招待,并要求她的母亲摩登伽,一定要她与阿难结婚。她母亲以为阿难是个舍弃了爱欲而出家修道的人,要他还俗结婚,万不可能。同时,阿难出身王族,而宝吉帝则出身贱民,门不当,户不对,很难匹配。但在宝吉帝一再请求下,摩登伽只好以她所长的梵天咒术,把咒力加持在一块干净的白布上,然后以此布盖在盘中的食物,令宝吉帝亲自端着送于阿难。阿难一吃,果然为咒术所迷,神智恍惚不清,身不由己的跟在宝吉帝之后,进入了她的香阁,并且同入罗帐。这时宝吉帝百般献媚,诱惑阿难。阿难在她那细腻的肌肤相触之下,如痴如醉,不能自主。正在千钧一发之际,阿难只好在心中念佛求救。
这时,释迦佛立即得知,便从头顶肉髻中,放出光来,光中又出现千叶宝莲,并有化佛在莲花上结跏趺坐,宣说神咒。佛随即以此神咒,授文殊菩萨,请文殊骑着青狮,前往救护阿难。果然在神咒的威力下,摩登伽的梵天咒,失去了效用,阿难乃得以脱险。文殊便与阿难,同返佛所。这与上面所引的剧情,是大同小异的。当阿难一见释迦,悔恨交集,顶礼痛苦;自愧一向只求多闻,不思修持,因而道心不坚,道力不全,无法与邪术邪咒相抗衡。于是再三顶礼,恳求佛陀开示十方如来所以得证佛果,成就妙奢摩他、三摩、禅那的方便法门。阿难此请,得到了佛陀的首肯。从此便开演了这部伟大的《楞严经》。
以上的那些情节,便是尚小云所演摩登伽女的最初根据,当然在演出的关目上,另有所穿插,并未能尽合经意。由于阿难为美色所迷而失去了真心,因而佛陀问他,何处是真心所在?并与阿难反覆讨论;阿难有七次的陈述,七次都受到佛的驳斥,说得情文并茂,令人一气读来,兴味无穷。古德曾说:“自从一见楞严后,不读人间糟粕书。”这话一点也不夸张,只要我们一接触到它,便有爱不释手之感。例如波斯匿王观河定见章(《楞严经》卷二):
时波斯匿王起立白佛:我昔未承诸佛诲敕,见迦旃延、毘罗胝(zhi)子,(注36)咸言此身死后断灭,名为涅槃;我虽值佛,今犹狐疑,云何发挥,证知此心不生灭地?今此大众诸有漏者,咸皆愿闻!
佛告大王:“汝身现在,今复问汝,汝此肉身,为同金刚常住不朽,为复变坏?”曰:“世尊!我今此身,终从变灭。”佛言:“大王,汝未曾灭,云何知灭?”曰:“世尊!我此无常变坏之身,虽未曾灭,我观现前,念念迁谢,新新不住,如火成灰,渐渐销殒,殒亡不息,决知此身,当从灭尽。”
佛言:“如是,大王!汝今生龄,已从衰老,颜貌何如童子之时?”曰:“世尊!我昔孩孺,肤腠润泽,年至长成,血气充满,而今颓龄,迫于衰耄,形色枯悴,精神昏昧,发白面皱,逮将不久,何如见比充盛之时!”佛言:“大王!汝之形容,应不顿朽!”王言:“世尊!变化密移,我诚不觉,寒暑迁流,渐至于此。何以故!我年二十,虽号年少,颜貌已老初十岁时。三十之年,又衰二十;于今六十,又过于二,观五十岁时,宛然强壮。世尊!我见密移,虽此殂落,其间流易,且限十年。若复令我微细思维,其变宁为一纪二纪,实为年变;启惟年变,亦兼月化;何直月化,兼又日迁;沉思谛观,刹那,刹那,念念之间,不得停住;故知我身,终从变迁。”
波斯匿王的这种推论,的确是至理名言,无论任何人,只要在五十岁上下,都有此“岁月不饶人”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只是心中的一念,并没有如此详细的说出。既经说出,不免教人惊心动魄!以下再看释迦的回答:
佛告大王:“汝见变化,迁改不停,悟知汝灭;亦于灭时,汝知身中,有不灭耶?”波斯匿王合掌白佛:“我实不知!”佛言:“我今示汝,不生灭性。大王!汝年几时,见恒河水?”王言:“我生三岁,慈母携我谒耆婆天,经过此流,尔时,即知是恒河水。”佛言:“大王!如汝所说,二十之时,衰于十岁,乃至六十,日月岁时,念念变迁;则汝三岁见此河时,至年十三,其水云何?”王言:“如三岁时,宛然无异:乃至于今年六十二,亦无有异。”佛言:“汝今自伤发白面皱,其面必定皱于童年;则汝今时,观此恒河,与昔童时观河之见,有童耄否?”王言:“不也,世尊!”佛言:“大王!汝面虽皱,而此见精,性未曾皱,皱者为变,不皱者非变;变者受灭,彼不变者,元无生灭,云何于中,受汝生死?而犹引彼末伽黎(注37)等,都言此身,死后全灭!”王闻是言,信知身后舍生趋生,与诸大众,欢喜踊跃,得未曾有!
论者曾谓“此段文字,述释迦如来为波斯匿王发明身必生灭与不生灭之旨,文势宛秀回环,纡徐曲折,有如抽丝,条条不尽;有如剥蕉,层层不穷;最耐寻味。”(注38)有人以为楞严的文字太幽美了,就怀疑它的真实性,以为是禅宗学者所伪造,或者干脆就说是此书的传译润笔者房融所作,甚至如梁启超等人,还从经文中提出质疑,但却不能动摇《楞严经》在中国佛教中的重要性,也丝毫没有降低弘扬《楞严经》者对它的信念!近人莫正熹先生,根据历来的记载和传闻,写了《楞严经传入中国的因缘》(注39)一文,由那些记载和传闻中,便可知道词经之得来不易。据说在隋炀帝时,天台宗的首创者智者大师,自从证得法华三昧之后写了几部有关《法华经》的注疏。他根据龙树《中论》的:“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为假名,亦是中道义。”(注40)乃创立空、假、中的一心三观;有一位印度来的梵僧看到了,以为此“一心三观”理论,与《楞严经》的意旨相符合。另外,当智者大师在写他的《法华注疏》时,写到“六根解脱”一句,无法说明白其中含义,正当他搁笔沉思之际,突然在恍惚之中有位金甲神对他说,若要懂得这一句经文的意思,必须要看《楞严经》。但何处能找到《楞严经》?是一大问题。于是智者大师就天天向着西方遥拜,祈求《楞严经》能够早日传入中国。他一拜就拜了十八年之久,直到他圆寂,仍然没有看到《楞严经》,由此可以想见智者大师在当时是多么看到此经了。后人有鉴于他拜经之诚,特别在浙江天台山修筑了一座“拜经台”,以为纪念。盖《楞严经》,当时在印度是列为国宝之一,不许流传他处,尤其携带出国,更是麻烦。此经的翻译者般剌密谛(华言极量,或到彼岸。),是个善通四方言语的大法师,他立志要把《楞严经》传入中土,却被守边的官员查获,未能如愿,后来他又试着出境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乃用极细的丝绸,书写此经,割开了自己的臂膀,把它塞进去,等肌肉长好了,便顺利携出国境,就在大唐中宗神龙元年(705),由海路到达广州。那时,刚好有个被罢相的房融,即房琯之父,贬谪到广州南铨地方做知事。他本是一受过菩萨戒的佛教徒,听到般剌密谛来华的消息,极为高兴,便邀请他到光孝寺,希望把他带来的经文,翻译成中文,可是此经由于般剌密谛偷藏在臂膀里多年,既经取出,已血肉模糊,凝成块状,无法辨认,因此焦急万分,毫无解决的办法。后来还是由于他女儿的机智,提议试用她自己的奶水,融解那些血迹。一试之下,的确有效,写在绢上的字形,渐渐显示出来。宰相房融,就立刻邀请般剌密谛为主要成员,负责把《楞严经》译成中文,同时请北印度乌长国沙门弥伽释迦(能降伏),先译为华语,另请几位高僧,参预其事;每译一段,即由房融自己校阅,并加以润色,再由罗浮山南悽寺的沙门怀迪(即怀进)等人印证经文,以求符合它的原意。就这样日夜不停地经过一年之久,终于大功告成。由于此经是从凝结的血块中融化出来的,所以有人叫它为《血渍经》。这个动人而富有文学趣味的传说,是否真实,已无确切的文献可考,但可藉此得知《楞严经》之得来不易,也就够了。
当《楞严经》的翻译工作完成后,房融便立即奏上朝廷,但那时正当武则天罢政,中宗即位伊始,朝廷中的上上下下,忙着迎新送旧,于是把它搁置起来,未能广为流传;直到唐玄宗时,才被禅宗北派大师神秀和尚,在皇宫中发现了,乃立即抄写,传出宫外。接着在政治上又遇到安史之乱,明皇匆匆幸蜀,大内所藏房融奏入的《楞严经》,乃流出宫外,辗转为僧人惟慤(que)所得;其后惟慤又找到了房融家藏原本,乃为之作疏解,《楞严经》始渐为人知而流传日广了。
此经的内容,除了以上戏剧的取材外,例如第五、六两卷,记载二十五位大菩萨,在释迦佛面前,自述修行的经过,为后人启示不少,是一篇完整的修行指南。最后,佛陀请文殊菩萨作了个总结,以为观世音菩萨以耳根修禅定的法门,是最适合我们修行的方法。近人沈家桢博士,还特别写了一篇《观世音菩萨的修行方法及证悟过程》,以浅显的文笔,阐明出幽微的旨趣,是每个人应该一读的好作品。其次在第七卷,佛陀教人应当持诵大白伞盖无上神咒,也就是“楞严咒”,以便扫除一切魔障;经中说它:“是佛顶光聚,悉怛多、般怛罗、秘密伽陀、微妙章句,出生十方一切诸佛。十方如来,因此咒心,得成无上正遍知觉。”由此看来,《楞严经》的禅宗思想,相当浓厚!第八卷说到菩萨等位的十信、十住、十行、十迴向、四加行、十地和二十四觉而至妙觉的佛果;并说明善恶果报的六道轮回及十种仙道、六欲天界等报。第九卷的后半卷及第十卷,佛陀为恐修习楞严大定的人,容易误入魔境,而特别说明分辨的方法。憨山大师说:“不知楞严,则不知修行迷悟之关键!”的确是一针见血之论!
在佛经中,由于故事动人而被编写在舞台上演出者,尚有自《观无量寿经》中撷取而来的《王宫会》一剧,(注41)其故事产生的背景及释迦牟尼佛说《观无量寿经》的动机,我们根据《未生宠经》、《四分律》、《鞞婆娑论》、《鼻奈耶》、《十诵律》、《阿毘达摩大毘婆沙论》及《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破僧事》等的记载,把它归纳起来,再参考日人仙隆藤须著《佛经百谈》,(注42)其大意是这样地:从前在印度摩訶陀国的王舍城中,(注43)有国王名频婆沙罗,王后名叫韦提希,由于他们二人年老无子,乏人继承王位,甚为苦恼,于是到处求神、问卜,希望有个儿子。据一位占卜师说,在距王城很遥远的深山中,有位仙人,命该为陛下之子,但要等三年以后,才能实现。国王及王后听了,非常高兴,可是要等到三年,未免太长,就派使臣前往山中,寻找仙人。找到后,便劝仙人早点结束了他的生命,以便转生为频婆沙罗王的太子。仙人以为自己的生命宝贵,要努力修道,一天也不肯缩短。频婆沙罗王听了使臣的回报,大为愤怒,以为此老仙人,不识抬举。于是再度派人前往,请求仙人早点托生王室,如果仍遭拒绝,就可将他杀死。当使者一再劝说而仙人毅然不肯早死时,使者就依王命,拔出宝剑,要杀他,仙人临死时,大声嚷叫道:“我的寿命,尚没有完,而沙罗王竟然要我早死,假如我死后真的转生为太子,我一定要报此宿仇,杀死老王。”当仙人说完此话后,即被杀戮。
仙人死后不久,王后果然怀孕,沙罗王及王后,自然高兴万分,但不知是男是女?于是又请占卜师前来。经占卜的结果,认定将来所生为男,可是长大后,对王不利。老王听了,大为吃惊,便和王后商量,建造一座高楼,让王后在楼上生产,然后就把婴儿从楼上摔下,以绝后患。但奇怪的是当婴儿生下,由楼上丢出时,并未摔死,仅是折断了一根小手指。王子长大后,名叫“阿闍世”,意思是“未生怨”,犹言没有出世前以前,就有怨恨心了。又叫“婆罗留支”,是“断指”的意思,故又称为“断指太子”。
当阿闍世长大了,由于他与老王及王后有此一段恶因缘,在不知不觉中就与恶人提婆达多为好友。按提婆达多(一称调达),本是佛陀的堂兄弟,为人性贪鄙,好寻求名闻利养。当他看到沙罗王经常以丰富的财物供养世尊,便引起他的垂涎,竟想自己也要做一个僧团的领袖,并当面要求释迦佛退位,由他继承,而且还要释迦佛教他些神通。这种无理的要求,自然为世尊所面斥。提婆又去找佛陀的大弟子舍利弗,希望舍利弗教他神通,因舍利弗有他心通,知他居心不良,便拒绝不肯;提婆接着去找他的弟弟阿难,阿难因无他心通,不察提婆的计谋,就教了他一些神通。
提婆既然学会了神通,就在阿闍世太子面前,大显身手,一会儿上天,一会儿入地;有时将小身变大,充满虚空;有时将大身变小,站立掌上;甚至入火不烧,入水不溺,如此种种,不一而足。阿闍世太子看了,吓得目瞪口呆,以为提婆是一个神妙莫测的大术士,对他佩服不已。提婆看看机会成熟,他已经把阿闍世王,完全控制在手中了,便对阿闍世太子说,释迦牟尼佛,年岁老大,汝父王亦已衰朽;我不久当做新佛,汝亦应该做新王。新佛、新王,共同治国,天下一点太平了。
由于提婆达多的一再教唆,阿闍世太子渐渐心动,想要提前做王,私下经过详密的计划后,便把老王抓了起来,关在七重牢狱之中,不许任何人送东西给他,要把老王活活饿死。王后韦提希知道此事,就拿面粉加蜜糖,并与奶油调拌,洗干净身子后,把面粉涂裹在身上;另又把葡萄汁,灌进身上佩戴的璎珞中,骗过了守门的兵士,带进监狱,让老王吃喝,老王因此得以不死。
由于老王是佛陀的弟子,所以在狱中遥向佛陀礼拜,祈求佛陀,遣弟子目连前来为他授八戒。那时佛陀正灵鸠山,为三万多声闻、菩萨,演说《妙法莲华经》。当老王一经祈祷,佛陀就已知道,乃派目连及说法第一的富楼那同时前往,一去传戒,一去说法。这样经过了二十一天,阿闍世以为老王早已饿死了,就故意问守门的卫士道:“老王还活着吗?”卫士回答说:“老王不但没有饿死,而且身体非常健朗,面色也很和悦,精神更加焕发了。”阿闍世听后,大惑不解,便追问是何原因?卫士就说:“王后韦提希经常出入,我们不敢制止,又有妙法目连及富楼那二人,从空而来,为王说法,我们也无法拦阻。”阿闍世太子听了,极为震怒,大骂:“我母是贼,与贼为伴;沙门乃恶人,幻惑咒术,令此恶王,多日不死!”于是拿着剑,跑进王宫,去杀他的母亲韦提希,适逢大臣月光和阿闍世的异母弟耆婆在旁边,他们二人乃上前劝阻,以为自古以来,为了争夺王位,子弑其父者,有一万八千之多,但从未听说过有杀害母亲的,倘陛下如此蛮横,我们二人便不能再与陛下为伴了。阿闍世太子受了此二人的劝谏,于是放下宝剑,打消了弑母的念头;但仍然要把韦提希软禁在后宫,不许自由行动。
自从韦提希被儿子软禁在后宫,顿然失去了自由,不免悲愤交加,放声大哭,并且跪在地上,遥望灵鸠山祈祷:“世尊呀!我到底犯了什么罪?竟然生下这个劣子。就是世尊您,也以何因缘,与恶人提婆达多,有亲族关系?面对这个恶世,我实在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了,希望世尊给我指示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我愿意往生到那里。”世尊便以他的神通之力,立刻出现在韦提希面前,展示了许多不同的佛土,都让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然后问他愿意往生到哪一个佛土去?韦提希说他最喜欢西方的极乐世界,但不知应如何修行,才能往生?世尊便欣然告诉她道:“善良的韦提希,你仔细听着,我告诉你往生极乐世界的方法。”以下便是世尊所说往生极乐世界的十六个方法,(注44)因为这十六个方法,都是要经过修行者自己的观想,才能达到目的,所以叫做《十六观经》,但正式的名称,则为《观无量寿经》。“无量寿佛”,也就是我们常念的“阿弥陀佛”,前者是意译,后者是音译。
戏剧的演出,大概是到阿闍世太子,把母后韦提希软禁的后宫为止,所以叫《王宫会》,至于观想极乐世界,不同层次的十六个方法和它的微妙境界,就全部省略了。像这样一个动人的故事,可惜在我国四大名旦所演唱的京戏中不曾出现过,推求其原因,由于此剧的主要脚色的小生(阿闍世)和老旦(韦提希),对于四大名旦中的任何一位,都不太适应,所以就无人问津了。《王宫会》的故事,虽然在京戏中没有出现过,但《王宫会》中的释迦牟尼佛,佛的堂弟提婆达多(即调达)及佛大弟子目连的故事,却在弋阳腔中有《佛旨度魔》及《魔王答旨》二剧。(注45)按在清代道光十五年(1835)的《恩赏日记》档中曾说:“七月初七日:禄喜奉旨,十五日承应《佛旨度魔》。”(注46)这个“魔”,指的即是释迦佛的堂弟调达。据1903年双十号《故宫周刊》所刊出的“魔王扮相图片”,调达的装扮为穿绣花黑色短袄,黑彩裤,赤足。有小尸体多具,围挂在脖子上,并系有用骷髅连缀成的腰带。戴面具略如魁星。头顶有两角,顶心复有一骷髅,状极狰狞。难怪道光十五年七月七日在内廷演出此剧时,下令调达“不许戴套头,只准勾脸。”大概是戴上套头,过于恐怖的关系。以下便是《佛旨度魔》的原文:
(云使揭帝金童玉女引大目犍连上唱:)
《醋葫芦》才离了毕钵岩,又过了忉(dao)利天。性空地,性空水,性空火,性空风。(白)魔缘生处佛缘生,平得魔时佛亦平。魔佛本来同八识,佛魔争肯不分明。自家大目犍连,叨为如来弟子,蒙我佛神通,以八方众生神威之力,于七月十五日,各为七代父母危难中者,具百味五果,以著盆中,供养大方大德。佛敕众生,皆为祝愿七代父母,行禅定意,然后受食。我因母德上升,彼时我白佛言,当未来世佛弟子行孝顺者,亦应奉盂兰供养,佛言甚善。因此阎浮提界到了这日,广设盂兰大会,至今不绝。今年七月十五,又将届期,昨蒙佛旨说,佛弟调达,魔力深重,堕地狱来五千余年,今岁盂兰,专为调达忏除恶业,因着俺放他出来,只索向铁围山走一遭也。
(唱)这真空如如幻中有,这空有如如不动。(白)可笑阎浮世界!(众唱)乱纷纷贪着有,猛回头又沉空。(下)
(牛头马面鬼卒判官金童引十殿阎君上唱,伞随上。)
《吴音子》血雨腥天,铁城万丈没些空。泥犁耶地,是他亲愿入兹瓮。
(白)我等乃十殿阎君是也,今朝七月十五日,世上盂兰盆会,佛敕到来,饿鬼得餐,恶心回向,衙门中已自忙不彀了,忽然奈何桥孟婆来报,说大目犍连已经渡河前来,只得齐去迎接,此一来想不出又有事也。
(唱)依着愁云,凝望神怵。毒焰风刀刹那千转,也是他自心种。(下)
(云使揭帝慈航侍者大目犍连上)
(唱)《两头蛮》
波彼耶众,八苦交煎长不穷。甚神通,好为他摆脱尸陀,离火洞,到清空。
(牛头马面小鬼判官金童引十殿阎君上)(白)尊者稽首!
(大目犍连白)十殿阎君稽首!
(阎君白)尊者何来?
(大目犍连白)奉我佛法旨,道调达在狱多年,命俺放他出来,速登彼岸。
(阎合白)请问尊者,如何放得他出来?为何会速登彼岸?
(大目犍连白)即烦十位殿下,提他出狱,放他便了!
(阎君白)尊者差矣!我等焰摩天主,又不是人间司狱司空,若使会得放人,我等慈悲深切,早已放得干干净净的了。只为使尽权巧方便,其如这六道三途,自己断断不肯出来,何况调达,众中居首,不要说是小圣,只怕尊者,亦未必有此神通!
(大目犍连白)说哪里话来!待俺前去放他便了。
(阎君白)既如此,尊者请便!众鬼卒,就此各归来殿去者,正是:从此酆都无地狱,须知冥府有天堂。(下)
(大目犍连白)你看十殿阎君,各归本殿去了,不免自到无间地狱,释放调达去者。
(唱)因此上常寂光慈悲智动。摩娑字胸,徐开满月容,演出图音琼。
(众合唱)将一句摧慢峰,将一句销毒风,也须他亲自董。(下)
在这《佛旨度魔》一剧中,仅仅唱了《醋葫芦》、《吴音子》、《两头蛮》三支曲,其他都是目犍连和十殿阎君的对白。另一剧《魔王答旨》,唱的就比较多一点:
(调达上)
(唱)《两同心》凉透心花,熟融肝叶。这冷暖真不寻常,堪消受平生风月。逞雄心这好时光,莫更问是何佳节?
(白)我调达,只因与悉达太子(释迦牟尼佛),水火参商,生堕地狱,到得此间,又不知几多岁月,初来时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到如今竟成了家常便饭,但不知这些时,悉达太子又在哪里弄什么把戏呢。
(唱)别有一般拿捏,之乎者也。拈花笑挤眼铺眉,白搥罢鼓口掀舌。想别来豆腐黄荠,早成干癟(bie瘪)。
(揭帝沙弥引大目犍连上)
(唱)《野蔷薇》悲悽欲绝,行一步心骨裂。敦肱血拇,刀剑蛇蝎,一刻怎消得。痛如来有弟,五千年别。
(见科、白)呀!想这就是佛弟调达了,恁般模样,可怜可怜!
(调达白)唗(dou)!何处秃驴,在此巧言令色?
(唱)《两同心》俺这里万丈层冰,不通一穴。一团火乌黑中心,三角焰到来都灭。那容他特补伽罗,仔细分说。一句斩钉融铁,了无干涉。谁稀奇苹果为舌,要他那青莲为舌。菩提客,且收起子女情肠,也不听诗云子曰。
(大目犍连白)某甲来此,如语实语,要请大王出地狱去。
(调达白)俺要出地狱作什么?
(大目犍连白)说哪里话来,我帝释迦文佛,却着急得很哩!
(唱)《恋绣衾》我佛如来,念切同胞,中元节到兴嗟。
(调达白)才说不听诗云子曰,人家把你唤做异端,那韩愈还要把你骨殖投诸水火,那一般借尸求财也不知你是什么东西,故意骂你两句,博得个道学之名,以求名利。你这僧雏,小儿学语,学错了别人家言语。我且问你,恁叫甚么同胞不同胞?
(大目犍连白)大王不必多言,且听俺道来。
(唱)一闡提音,有甚恋着些些。但知回心一捩,管更有一般风味别。又何必胶柱不移,在此蹒跚蹩躃。
(调达白)哈哈!果然!果然!可知你师说,万法平等,无有高下,这是妄语两舌。既是万法平等,无有高下,有甚修多罗义,有甚一闡提因?
(唱)《梅梢月》剗(chan)地相逢,谁要你鼓唇调舌?要你生悲,把是当初不见我来时节。恼人的一点肠儿小,走将来强生区别。问此间果何如毘卢遮那,这阿兰若。
(大目犍连白)大王今日不出地狱,永无出地狱之日了。
(调达白)怎么没有,待悉达太子入地狱时,我便出去。
(大目犍连白)佛安得有入地狱时?
(唱)《吴织锦》告大王莫逞奢遮,还须及早弃诸邪,合掌恭身忏前者,皈依释迦。非是俺打空花脱空靴,此地终非究竟说。你于他出双林向那落,只除非四天王天柱折。何须重造阿鼻业,多罗多怛耶,居居几几伽,俺与大王忏悔也。
(调达白)糊里糊涂说些甚么?我且问你,佛为甚不来地狱?
(大目犍连白)佛证佛果,那有入地狱时?
(调达白)且慢,我证我果,哪里有出地狱分?
(唱)《洞仙歌》僧雏少年,三不知来饶舌,恰似蛤蟆要吞月,你心儿自忖,细想佛言,像我大王可配泥犁耶?
(白)饶你去罢!我只把风刀快癢(yang)去也。(下)
(大目犍连上、白)果然唤不出他来,不免回复佛祖去也。
(云使五云兜大目犍连揭帝金童玉女上云兜科。)
(同唱)《尾声》不动丝毫,也是个阿差未抬头。看这铁城磋嵘,亏他五千年做八宝庄严过来也。(同下)
在以上《魔王答旨》剧中,共唱了《两同心》、《野蔷薇》、《两同心》、《恋绣衾》、《梅梢月》、《吴织锦》、《洞仙歌》及《尾声》八支曲。这两出剧,仅是在内廷大戏中演出,民间甚少流传。就内容而言,与《目连救母》多少有些关联。佛典中富有戏剧性的经文还很多,但我没有做过全面性的考察,仅以记忆所及,约有下列十余种,计:
那先比丘的故事(见《那先比丘经》)
舍利弗与外教斗法(见《贤愚因缘经》)
国王挑选大臣的故事(见《修行道地经》)
孛的故事(见《佛说孛经》)
降魔变文的故事(见《贤愚经·须达起精舍品》)
龙女成佛的故事(见《妙法莲华经·提婆达多品》)
胜鬘夫人(见《胜曼夫人狮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广经》)
妙慧童女(见《大宝积经》)
莲花色女(见《弥沙塞律》)
美女玉耶(见《玉耶女经》)
末利夫人(见《四分律》)
月上女说法(见《月上女经》)
这些都是极富有文学情趣的佛典,每一则故事,都精彩动人,所以梁启超说:“我国近代之纯文学——若小说、若歌曲,皆与佛典之翻译文学,有密切关系。闻者必以为诞,虽然,吾盖确信之,吾征诸印度文学进展之迹而有以明其然也。夫,我国佛教,自罗什以后,几为大乘派所独占,此尽人所能知矣。须知大乘在印度,本为晚出,其所以能盛行者,固由其教义顺应时势以开拓,而借助于文学之力者亦甚多。大乘首创,共推马鸣,读什译《马鸣菩萨传》,即知彼实一大文学家、大音乐家,其弘法事业,恒借此为利器,试细检藏中马鸣著述,其《佛本行赞》,实一首三万余言之长歌;今译本虽不用韵,然吾辈读之,犹觉其与《孔雀东南飞》等古乐府相仿佛。其大乘《庄严论》,则直是《儒林外史》式之一部小说。其原料皆采自《四阿舍》,而经彼点缀之后,能令读者肉飞神动。马鸣以后成立之大乘经典,尽汲其流,皆以极壮阔之文澜,演极微妙之教理,若《华严》、《涅槃》、《般若》等,其尤著也。此等富于文学性之经典,复经译家宗匠,以极优美之国语为之迻(yi)译,社会上人人嗜读,即不信解教理者,亦靡不心醉于其词缋(hui),故想象力不期而增进,铨写法不期而革新,其影响乃直接表现于一般文艺。我国自《搜神记》以下一派之小说,不能谓与《大庄严经论》一类之书无因缘,而近代一二巨制《水浒》、《红楼》之流,其结体用笔,受《庄严》、《涅槃》之影响者甚多,即宋元以降,杂剧、传奇、弹词等长篇歌曲,亦间接汲《佛本行赞》等书之流焉。”(注47)梁氏此文,把佛典与中国小说及戏剧之关系,说得极为合理,所以我把它顺便录出,以为本文之煞尾。
 
注释:
注1:梁启超:《佛学研究十八篇》,台湾中华书局。
注2:八相:即八相示现,是指释迦摩尼佛的一代史迹,其名目为:一、降兜率。二、脱胎。三、出生。四、出家。五、降魔。六、成道。七、转法轮。八、如涅槃。
注3:参见罗锦堂:《现存元人杂剧本事考》。
注4: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八。
注5:《录鬼簿》,天一阁抄本。
注6:张岱:《陶庵梦忆》,卷六,原文见本文讨论到清代的大戏时所引。
注7:赵景深:《中国小说论集》。
注8:程正揆:《青溪遗稿》,卷一五。
注9:王季烈:《螾庐曲谈》。
注10:徐珂:《清稗类钞》。又见《古今笔记精华录》。
注11:昭梿:《啸亭续录》,卷一,“大戏节戏”条。
注12:《清史稿·张照传》。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卷一四,《张文敏公事略》。
注13:于振、周祥钰:《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序文。
注14:赵翼:《簷曝杂记》,卷一,“大戏”条。
注15:清代乾隆年间的重华宫漱芳斋内,即有一室内戏台,额书“风雅存”,见张庚、郭汉城著《中国戏曲通史》,第三册,页二八三。
注16:曹心泉:《前清内廷演戏回忆录》云:“大内夏日演戏,多在南海之纯一斋。四面环水,满植莲花,凉爽宜人,芬芳扑鼻,所谓‘水殿风来暗香满’,故又名水座。”按此“水座”,系建于康熙年间。
注17:见《中国堂会剧场建筑》。
注18:刘半农译:《乾隆英使觐见记》(马戛尔尼著)。
注19:冯惟敏:《僧尼共犯》,见《孤本元明杂剧》。
注20:《劝善金科》:第二本,第二十四出。
注21:齐如山:《齐如山回忆录》。
注22:陶君起:《平剧剧目初探》。
注23:据梅绍武教授面告。
注24:胡适:《维摩诘经唱文的作者与时代》。
注25:按无动佛,即阿閦佛,据《维摩经阿閦佛国品》:“佛告舍利佛:‘有国名妙喜,佛号无动,是维摩诘,于彼国没而来生此。’”
注26:毘离耶城,译为中文叫广严城,即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的开头所说:“如是我闻,一时薄伽梵游化诸国,至广严城,住乐音树下”云云。因为该城土地广大,物产富饶,人民生活,舒适安乐,故名广严城。
注27:参看竺摩法师:《维摩经讲话》。
注28:由旬,古印度里数名,《翻译名义集》引《大论》云:“由旬三别,大者八十里,中者六十里,下者四十里。”按由旬为古帝王一日行军之里程,因各地山川不同,行里长短就没有一定,所以有大中小之别。
注29:《庄子·齐物论》。
注30:据友人林锋雄教授所寄资料,溥绪所编《摩登伽女》,脱稿于民国十六年六月间。翌年(1927)一月十六日,为协庆社尚小云、茹富兰、蒋少奎、李洪福、方连元等,初演于新民剧院,但剧本未见流传。见民国二十四年六月一日北平《大公报》的《剧坛》。
注31:按:旃荼罗,是属古代印度四大阶级中的贱族。
注32:陶君起:《平剧剧目初探》。
注33:《普曜经》“天女惑佛”条。又见《佛说四十二章经》有“天神以玉女献神”条。
注34:《三藏记》:卷七。
注35:《阅藏知津》,卷四八。
注36:按迦旃延和毘罗胝子,都是释迦牟尼佛在世时九十六种外道的修道者。
注37:末伽黎,犹言外道。
注38:李鹤:《佛典之文学价值》。
注39:莫正熹:《见性成佛》。
注40:龙树:《中论》,卷四,《观四谛品》。
注41:此剧曾在日本演出,究竟为谁所编写,因目前资料缺乏,不能详知,待查。
注42: 见孙一之所译述《色空的世界》一书。
注43:按摩诃陀国,即今印度的南卑哈尔州。
注44:畺(jiang)良耶三藏法师译:《观无量寿经》。
注45:见1930年《故宫周刊》双十号。
注46:见《清宫升平署档案》。
注47:梁启超:《佛学研究十八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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