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 页 >> 学者文库 >> 姜飞
学者介绍
姜飞,1971年生,河北昌黎人。文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副研究员。承担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新闻系《传播学》和《跨文化传播学》教学任务。“世界传媒研究中心”(Research Center for World Media)副主任兼秘书长、“中国传播学会”(CAC,Communication Association of China)副秘书长。曾赴北欧、加拿大等国家科研机构及大学访学、交流,兼任美国Fairleigh Dickinson University传播系跨文化传播研究课程GVF(Global Virtue Faculty)。主要学术兴趣:传播学理论、跨文化传播、媒介话语、后殖民文化批评理论研究等。
点击排行
最新文章
热门标签
哲学 影评 符号学 分析哲学
管理 经济危机 贫富差距
传播 新闻 和谐社会
历史 胡塞尔  人口比例
郎咸平 华民 林毅夫 价值观 
司法公正 国学 正义 人文 
存在主义 现象学 海德格尔
姜飞
可持续崩溃与可持续写作———从《尘埃落定》到《空山》看阿来的历史意识
来源: 作者:姜飞 点击:406次 时间:2007/5/7 11:23:39

可持续崩溃与可持续写作
———从《尘埃落定》到《空山》看阿来的历史意识

姜 飞

  阿坝是一个汉藏文化兼容的地方,一条历史诡
奇、经验斑驳的走廊。
从阿坝走来的阿来是一个自称穿行于汉藏异质
文化之间的作家,历史意识与经验深度并重,而且他
的历史意识与经验内容都有特别之处,闪着蓝光。
从《尘埃落定》到《空山》,阿来小说的经验内容
不但与当代内地作家大异其趣,而且与藏区作家相
比也是判然两分。阿来在他长长短短的叙述中重建
历史,但是他重建历史依据的是自己的历史意识,而
不是轻巧地袭用曾经长期有效的乐观主义叙事话
语。阿坝特别的历史经验经过阿来的历史意识过滤
之后,在纸面上留下的是不断崩溃的历史记忆。阿
来不是站在胜利者的角度为历史进程唱一往无前的
颂歌,而是常常站在被淘汰者、被遗忘者的角度描述
旧文化、旧秩序不断坍塌和崩溃的景观。在阿来的
镜头中,历史是可持续的崩溃,而非可持续的高歌猛
进。或者说,在历史可持续的高歌猛进中,阿来看到
的是其背后的可持续崩溃,并以此为展开叙述的视
角。
阿来的小说站在历史之上,并且拂去似已落定
的尘埃,重现隐秘的历史。因此,若要对阿来小说做
出准确的分析和判断,不妨先行勾勒存在于其小说
中的历史形态,发现其特别的历史意识。当然,阿来
的小说不是历史小说,而是以他自己的历史意识打
量和贯通的虚构。考察《尘埃落定》、《空山》等篇什
可知,阿来所叙述的经验总是被置于新陈代谢、破旧
立新的宏观历史背景之下,并且他的叙述总是带着
历史感。
历史是持续进取的过程,但在持续进取的另一
面,也在同时展开持续的崩溃。而书写历史翻覆、新
旧鼎革的小说,最值得注意的便是两种视角:一是前
瞻、乐观的视角,瞄准持续进取的历史过程;一是后
视、没落的视角,聚焦于持续崩溃的另一种历史过
程。前者往往是叙事者站在新事物、胜利者的立场
上,选择得志的叙述对象、昂扬的情感形式和明朗的
整体风格。比如《暴风骤雨》、《创业史》之类,它们
叙述的是历史锐不可当的线性推进,以及这种推进
的积极意义和正面价值;它们以一种进取的姿势和
情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在埋葬旧秩序和营造新秩
序的欢声笑语中,显示出乐观主义的、进化论的历史
意识。阿来的小说《尘埃落定》、《空山》则体现了后
一种视角,他的这些小说无疑也写到了新事物、新秩
序的接踵登场,但是他着重看取的是旧事物、旧秩
序、旧信仰、旧文化的相继崩溃和黯然落幕。这一
点,在《尘埃落定》中已经呈现,而在其近作《遥远的
温泉》和《空山》中,则尤其显著。
《尘埃落定》描述阿坝土地上土司时代最终落
幕的耀眼夕照,以近似“英雄史诗”的面目,呈现了
大时代新陈代谢的历史本质。这部小说之所以激动
人心,是由于它的叙述不但富于美感,而且充满张
力。智慧与愚顽、战争与和平、爱情与功利、世俗与
圣域,这些紧张关系构成了小说的传奇性和某种史
诗品格。然而这些都是经验表象,小说最实质的张
力则是来自历史的嬗变。正是历史的进程带来了最
引人注目的紧张:“父亲说世道变了,就是说领地上
好多东西都有所变化”(第六章) ,“有土司以前,这
片土地上是很多酋长,有土司以后,他们就全部消失
了,那么土司之后起来的又是什么呢,我没有看到,
我看到土司官寨倾倒腾起了大片尘埃,尘埃落定后,
什么都没有了”(第十一章) 。从更深刻的意义上
说,《尘埃落定》的主角不是麦其土司及其儿子,而
是时间,是历史。面对时间,面对历史,土司及其儿
子,不论智与愚、贤与不肖,差别不会太大,他们都被
时间和历史所决定、所注定、所“落定”。这片土地
上的时间在旧时代本来一直是缓慢推进,而在走到
新时代的门口之际,“时间加速”了。时间加速是由
于土司领地上原来的秩序不再相对地圆成自足、相
对地封闭循环,而开始与内地汉区展开更频繁、更实
质的对接。汉区传来的罂粟,汉人“导化群番”的大
略,分别从物质层面和政治层面决定了历史,也决定
了《尘埃落定》的叙事基础。罂粟花战争、汉区的政
局变易和新生力量向藏区的锋利挺进,使土司大地
上的旧秩序渐渐崩溃,也使这块土地上最后的英雄
人物及其雄心和伟业尽付“加速”的时间,最终风流
云散、“尘埃落定”。在这样的历史过程演示中,叙
事的焦点始终对准土司的傻儿子以及土司领地上的
旧秩序———这些必将消失和崩溃的存在。这是阿来
的叙述视角,也是其悉心于崩溃景观的历史意识之
表征。
同样,在《空山》中,一切叙述的基础也是历史,
是历史进程中秩序、价值的更迭和替换。表面观之,
叙述机村凡人歌哭的《空山》,其外貌似乎没有叙述
土司伟业的《尘埃落定》那么宏大,恰如有的评论所
谓“日常生活里的荒谬”———但“日常生活”是经验
层面的,而“日常生活”后面普遍、深刻或者有些荒
谬的历史轨迹才是叙事者所关注的焦点。正是历史
的变更,正是旧秩序的不断崩溃和新秩序的强硬介
入,造就了《空山》里特殊的“日常生活”。阿来显然
不是一个满足于讲经验层面动人故事的写手,他总
是在经营经验层面的悲剧叙事的同时,越过经验的
阴雨、浮云、风雷之类的小天象,看到历史的天空中
决定性的大气候。所以,不论是《尘埃落定》之“英
雄”,还是《空山》之“日常”,都一仍其“宏大”———
被锐利的历史意识所结构的文学叙述,很难不“宏
大”。
《空山》第一卷《随风飘散》,叙述了来历不明的
私生子格拉被冤屈和被损害的故事,而与这一表层
叙事同时展开的,则是对旧秩序、旧信仰和旧文化不
断崩溃的或隐或显的勾勒,而正是后者的历史性才
决定了格拉的悲剧性。比如“兔子”之伤与丧,使格
拉蒙受冤枉,而这背后,则是阿坝大地上宗教性和民
间性的宽恕和善良被特殊历史时期的暴行与斗争所
取代的历史真相———“恩波..要对这些狼一样嗷
叫的人说,死亡就是解脱和宽恕”,“但他的宽恕之
道在如今这个世道上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了”,“江村
贡布并没有因向善教谕的无力而悲伤太久,当今之
世,这些教谕正被新社会从生活中彻底清除,考究教
谕本身有力与无力还有什么意义呢”(《空山·随风
飘散》第13、14节) 。面对这种历史真相,孤立于新
秩序之外而柔弱无助的格拉必死无疑。“阿嘎、汪
钦兄弟、兔嘴齐米和后入伙的索波的弟弟长江”在
《随风飘散》中没有具体面目,他们龇牙咧嘴地成为
新秩序中“恶”的象征符号。同样,以民兵排长索波
为代表的新秩序的“代理人”也在盲目地践踏平静、
自由、善意的旧秩序。值得注意的是,小说用心地描
述了恩波、江村贡布等人及其所象征的旧秩序、旧文
化在新秩序面前黯然退隐、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情形,
描述了曾经有过的自由行走于这片土地的权利被所
谓“证明”取消的情形,描述了新秩序将人分成各种
等级之后人性的荒诞变异情形,以及公路和电话线
延伸到机村,而机村却遭遇从未有过的价值崩溃、生
态破坏和劳役的诸般情形———“格拉看到了他的光
头上浸出的汗水,因此感到了他的疼痛。他仰起脸,
对着天空露出了对命运不解并不堪忍受的痛苦神
情。要是上天真的有眼,看见这样的神情,也不会不
动恻隐之心”,“但人们说得对,就算天上真有神灵,
也移座到别的土地与人民头顶的天空中去了”(《空
山·随风飘散》第12节) 。旧秩序的崩溃,带来了
旧人物、旧心灵的深刻创痛———这就是叙事者所看
到的历史。
《空山》第二卷《天火》,设定的历史背景是“文
化大革命”,在此背景下,机村固有的秩序和文化继
续崩溃,而“文革”前刚刚建立的新秩序也在特殊时
代开始崩溃,于是,代表旧秩序和旧文化的巫师多
吉、喇嘛江村贡布在灭亡,而代表新秩序的村长格桑
旺堆、派出所长老魏甚至民兵排长索波也在更新的
秩序面前黯然失色。历史在展开可持续崩溃,而可
持续崩溃的象征就是一场盛大的火灾仪式。更新的
秩序以开会、阶级斗争的方式纵容一场森林大火毁
灭叙事者所眷恋的往昔景观和谢幕人物,重新塑造
机村的面貌和精神———“现在的机村是一个机村人
也要慢慢适应的陌生的村庄了”。阿来《天火》中的
“天火”容易让人想起阿城《树王》中的烧山大火,但
天火比阿城那场大火的规模宏大得多。两场大火的
叙述者都对被毁灭的森林和人物给予了最深切的关
注,但《天火》更系统地进入了历史,更深入地书写
了旧秩序和旧文化的某种合理与正义,而在处理新
旧秩序的代表形象之时,叙事者的态度更透露了其
特殊的历史意识。面对被埋葬的旧秩序和被毁灭的
旧人物,叙述者的描述是庄严的,带着显而易见的悲
剧感,比如多吉的献身、江村贡布的拯救、格桑旺堆
的维持甚至索波的黯然。而在叙述新时代的符号之
际,叙述者则多少带着一些讽刺色彩和谐谑口吻,比
如央金在糊里糊涂地被新秩序塑造成英雄并且行将
“到省里干部学校去学习”的时候,“脸上现出的,却
是一种大家都感到陌生的表情,她神情庄重,目光坚
定,望向远方,也是这个时代的电影、报纸和宣传画
上先进人物的标准姿势”(《空山·天火》第19节) 。
从叙述者的态度可以看出其倾向性和情感重心。在
历史的进程中,阿来依然聚焦于崩溃的秩序和退场
的人物。
在出版《尘埃落定》和《空山》之间,阿来发表了
中篇小说《遥远的温泉》。“遥远”既指空间的远方,
也指时间的深处。小说的上篇写了“文革”以及之
前的一段时间,新秩序使人们被限定在一块土地上,
不能四处漫游,正如小说里向往温泉的花脸贡波斯
甲所谓“人像庄稼一样给栽在地里了”,于是,远方
的温泉成为无法企及的圣地———这背后是对可以自
由行走的旧秩序、对象征自由行走的“马”的深切缅
怀。小说的下篇写了“文革”之后的情形,人们相对
可以自由行走了,但是昔日美好的温泉却在新的时
代被或成功或失败的商业开发所毁灭,成为崩溃于
新的秩序而消失于时间深处的存在。温泉最终化做
遥不可及的想象,这背后同样是一条叙事者着意勾
勒的历史线索,温泉成了消失的、崩溃的美好旧物的
意蕴深刻的象征。
通过此番检阅可知,从《尘埃落定》到《空山·
随风飘散》,到《空山·天火》,再到《遥远的温泉》,
阿来叙述的是1949年前、“文革”前、“文革”中、“文
革”后文学视野中的阿坝历史,叙述的是阿坝历史
可持续崩溃的过程,或者说叙述的是历史中旧事物
不断崩溃的侧面。这意味着什么呢?
《尘埃落定》和《空山》的编辑脚印认为阿来的
小说有“意境”。如果对中国文论中的“意境”一词
做出适合于论述对象的拆分和解释,则阿来小说的
“境”乃是一种历史形态,“意”则是小说中浸透着文
学性的“情”与“思”。既然阿来小说构造了一系列
可持续崩溃的历史情“境”,那么,作为小说家,他在
构造这样的历史情“境”之际又隐含着何种文学之
“意”呢? 这就必须从阿来历史情“境”的主观性或
者说特征性入思。
阿来的“意”,首先表现为对不断崩溃的旧事物
的哀挽之情。从《尘埃落定》到《空山》,阿来所注目
的旧人、旧事、旧物在不断崩溃和毁灭,土司制度、英
雄伟业、宽恕和善良、骑马漫游的自由、可以治病且
有美女裸泳的遥远的温泉、神圣的湖以及金野鸭、神
圣的桦树林,所有这一切,都“像一声叹息一样消散
了”。这一系列的消失和崩溃,背后寄托着叙述者
的丰沛情感,而丰沛的情感寄托于这些崩溃和消失
的人、事、物,就是无尽的哀挽。
但是,阿来之“意”并不止于情感层面,而是从
情感层面直抵思想层面。他在哀挽美好旧物的时
候,也对热衷于毁灭旧物、戕害人性、破坏生态、践踏
信仰的特殊历史进程展开了批判之思。这一点,尤
其见于《空山》。《空山》两卷,或者借旧人物之口,
或者借叙述者之笔,每有锋利的批判穿透纸面。考
虑到文学本身所具有的象征功能,则阿来的批判不
会局囿于机村、阿坝,而有更广阔的指涉空间;也不
会局囿于一段特殊的历史时期,而可以指涉更深远
的时间。这就是所谓“具体普遍性”。
从《尘埃落定》到《空山》,阿来面对着历史进程
中可持续崩溃的侧面,展开了可持续的写作。他的
写作寄寓了可持续的哀挽和可持续的批判。这是阿
来迄今为止的小说写作特征,相信也是此后他的小
说很难割弃的特征,如果他的小说写作能够实现可
持续发展的话。尽管断言一个作家的未来选择是一
件过分冒险的事情,但我们依旧可以根据对阿来小
说写作的精神把握而做出一些合理推断。阿来可以
变换写作的技术性面目,比如从《尘埃落定》的整一
外观变而为《空山》与其后面两部小说组成的“花瓣
式结构”,但是他不会抛弃经验叙述背后的历史底
座,除非他想写一些轻飘无根的小说以便将来“随
风飘散”。阿来也很难从着眼于叙述历史的可持续
崩溃的这一面变而为着力叙述历史的高歌猛进的另
一面,除非他愿意违背自己的挽歌气质而“目光坚
定,望向远方”唱不谐调的颂歌。

 

共[1]页

没有数据!
姓名:
E-mail:

内容:
输入图中字符:
看不清楚请点击刷新验证码
设为首页 | 加入收藏 | 联系我们 | 投稿须知 | 版权申明
地址:成都市科华北路64号棕南俊园86号信箱·四川大学哲学研究所办公室 邮编:610065
联系电话:86-028-85229526 电子邮箱:[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Copyright © 2005-2008 H.V , All rights reserved 技术支持:网站建设:纵横天下 备案号:蜀ICP备17004140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