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正直：一个人和一本书   
  
    1852年2月27日深夜，英国海轮巴肯埃特号载着男客472人，妇女儿童166人，沿着非洲海岸喷烟吐火，鼓流疾驰。突然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船底碰上礁石了。这时船尚未出现即刻沉没的险象。乘客依然酣眠于甜黑梦中。然而，至清晨二时，全船回响雷鸣般的巨响，甲板断裂，船体倾斜，警鼓骤然鸣响，人们被惊醒，在突兀降临的灾难面前不知如何是好，仅有的几只救生艇载满妇女与儿童下到了水中。有人慌乱中不知所措地叫道，“会游泳的快跳水造拢小艇”。就在这时，人们听到了船长加比舟如金石掷地般的喊声：“不要再上小艇，不然会把它弄翻。”这是一道命令，也似一道闪电照亮了遇难者内心的天然良知，刚才混乱的人群，顿时平静，无人争上小船，也无一声啼哭，无一声哀怨，大船着了火，终于急速沉没。多少遇难者葬身海涛，他们面对死亡表现出的刚勇同胞 谧的精神却存于世间。

    以上是中村正直译著《西国立志编》中一节的笔者转述，谈到上述的内容，很容易使人联想起神户大地震时日本国民面对灾难时所体现的坚毅、平静的态度。不仅使人作这番联想，百年前中村正直译解的西方故事，或许至今仍留在日本人的心头吧。这样说，也许有些牵强，但明治维新后一百多年来，近现代日本民族优秀品质的形成得益于中村正直，得益于他所著译的《西国立志编》却一点不假。

    中村正直（1832-1891年）生于江户（今东京）麻布丹波谷地方。幼时名师钏太郎，又名正直，号敬宇，父武兵卫为伊豆百姓，后入武士籍。中村在1862年晋升为“御儒者”，与此同时他开始研究“洋学”。1866年赴英国留学，两年后归国，时值国内爆发明治维新。

    1871年他翻译了斯马洛兹（Samnel Smiles 1812年-1904年）的《自助论》（《Self Help》,1859年），改名《西国立志编》出版。斯马洛兹的《自助论》在西方深受欢迎，曾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出版，《自助论》其实是一部以个案讲述为特点的西方伦理精神史。作者自称写此书，意在讲述与分析西方历史上在各行各业取得重要成就的人物的事迹及其思想，以激励人们的“勤勉精神”、“忠直精神”、“天职精神”与“真实精神”。他把以上诸精神一言概之为“自助精神”。全书载有《论帮助即机会及劝艺修业》、《论贵爵之字的开创者》、《论勉修艺业之人》、《论刚毅》、《论从事职业劳动之人》、《论金钱的当用与妄用》、《论仪范》、《论品行及真正的君子》等计13篇。
 

    中村正直是在留学英国时获读该书的，一经寓目，视若瑰宝。他深感明治维新后，日本矢志奋斗，学习科学，发展经济，已现跻西方列强的祥端。但由于无论官吏、学人，一心专注，开发“民智”，鼓吹“民主”，亦使社会空气日趋奢华腐败。他觉得颓势不挽，日本势必演成“民智”强，“民德”弱的畸形。他决定翻译此书，从西方引入一股思想清流，以涤荡澄清国人的精神世界。

    《西国立志编》说它是一部“著译”而不是一部单纯的“译作”，是因为书中不仅开首有译者《绪论》，且每篇开首又分别设《序》。此言译者心声评语，又将原著大旨提纲挈领，适合日本人的读书口味。

    中村正直的写第一篇序中说：“拿破仑战云：德行之力，胜身体之力十倍。斯马洛兹说：国之强弱有关人民品行。”又曰，“真实良善，品行之本”。又于第十三篇专论“论品行，即论真正的君子”。本文开头所引，就是出于这一篇。

    中村正直在《绪论》中还对所谓“自助论”作了诠释与引伸。他说：“西国之民，勤勉忍耐，有自主的志行，不受暴君污吏之羁制，邦国景象，駸駸日上。”他又引原作者话说：“天助自助者此一谚语，乃确然经验之格言。仅此一句已包藏人事成败之经验。所谓自助，则自主自立，不依赖他人之力之谓也。”中村读过中国魏源的《海国图志》。击节赞叹之余，又以为《海国图志》只介绍西方地理、政治与技术，于民众风气及内在精神所述甚少，且载之有误。他说《海国图志》书称英人“俗贪而悍、尚奢、嗜酒”。他以一个英国留学生的立场视角纠正说：“当年游英都二载凤凰其政俗，方知其不然。”他认为英人尚“自助”，就是一个重要优点，对此应低首下心，认真讨教学习。当然，英国于鸦片战争期间侵略中国，魏源写作《海国图志》意在“知己知彼”不及精神面的透视，也无须过责。

    《立志编》还教人树立新时代市民的勤勉节丛俭精神。不仅猎物，更要珍惜“光阴”，主张“零碎光阴，造就时机”。中村认为勤勉具有“精神救助”作用，因常在工作，常有收获，故能时时获快乐人生。他又强调人皆有职分，守职敬业，是人生本质。他论生命意志可分许多，权力、“荣名”固为一类，“职分”才是人类生命的原发动力，所以说：“人当以全部精力，勉力于一时一事，其人即使人性至钝，一生之间也能成就一事。”

    《西国立志编》出版之后，立即不胫而走，风行日本。《日本文学大辞典》中吉野作造博士写有《中村正直》、《西国立志编》两条目。条目这样写道：“（《西国立志编》）与福泽谕吉的著作一起同时于日本产生的巨大感化作风，堪称空前。如果说福泽谕吉使用明治青年看到了‘智’的世界，那么敬宇（中村正直）则让人们看到了‘德’的世界。”

     中村正直示人以留学生、洋学家的形象，殊不知他从小曾深受中国儒学影响。《西国立志编》自序称：“自幼父母鞠养，哺乳谅诲，猫犬李梅，忠孝仁义，如斯等字，次第认记，是非夙慧，濡染所记。”表现出他对东亚传统文化的深情。可见其一生精神本植于东方，后借鉴于西国。又启发人做学问当学贯东西。时代新精神大厦的构建，少不了本国传统为基石。

    最后说一句，《西国立志编》中国尚无中文版，中国往日本留学者众，可在日本书屋随意找到讲读社的新版，如要译成中文传之中士，足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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