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汉语抒写的中国网络文学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在2000年沉寂之后随着新型文学制度的形成尤其是新型文学产业模式的建构再次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经验的重要维度，在当代世界文学格局中也是独树一帜的。近年来在产业化的复杂链条上逐步完善的网络文学付费阅读机制作为网络文学发展的新聚焦显得格外瞩目，网络写手和传统作家自觉不自觉地被卷入这个日益升温的文学消费的市场机制之中，如何从学理上理解和评价这种复杂现象已不容回避。

从根本上说，网络文学的付费阅读是中国网络文学产业化进一步推进和完善的必然。中国网络文学的产业化进程虽然仅有10余年，但是它伴随中国市场体制的突飞猛进旋即走向成熟。付费阅读也从2002年开始在短短几年中波及起点中文网、天下书盟、幻剑书盟、天鹰、17K小说等重要原创文学网站，这些网站虽仍然把文学作品的一部分免费提供给读者阅读，但是只有付费之后才能继续阅读或者得到某些完整的文学作品。文学网站从如何注册付费、如何充值、如何折扣等不同层面形成了法定有序的便捷路径，读者通过网上银行、手机、固定电话等方式支付一定数额的费用就成为文学网站的VIP成员，自由地畅游网络文学世界。这无疑是网络文学纸本化的出版产业模式和广告赢利模式的延伸，是对网络文学影视化模式的突破，是网络文学自身的赢利模式的开发。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网络文学最基本的市场机制的构建。付费阅读不是网络文学借其他产业模式将自己产业化，而是网络文学自身产业化的呈现，是网络文学自身开掘出来的一条血路。

网络文学的付费阅读机制的形成具有革命性的意义，可以卓有成效地推动中国原创网络文学的良性机制的打造，为良莠不齐的汉语网络文学建立合理性规则，营造富有活力的网络文学生态，为网络文学的健康发展创造潜在的契机。第一、付费阅读能够促进网络文学价值的规范性建构。网络文学是纯粹私人情感的宣泄，是以我手写我心的绝对自由，还是一种新型的公共性和意义的分享，一种新的交往领域，这可以通过付费阅读加以检视。以往在价值评价上过多地突显前者的意义，而付费阅读中介机制把作者和读者的共同纽带的联袂放在了核心地位，也就是说文学的意义应该是作者和读者的共同的规范性诉求，而不是单方面的孤芳自赏和私人欲望之发泄，这对网络文学的发展无疑是极为必要的，有可能催生新型的意义生产机制和共享领域。这是对现代性的人文价值的重构，把网络文学重新融入现代性的规范性框架之中。随着互联网各种制度的逐步规范，网络文学制度也因之得以萌生，开始走向成熟。第二、付费阅读有望推动网络文学原创，提升网络文学的质量。汉语网络文学一直作为重要的文学现象或者大众文化现象被学界关注，特别从其价值之优劣方面得到深入讨论，而事实上优秀的网络文学作品仍然是相当缺乏的。汉语网络写作在突破媒介限制和旧有制度约束的条件下显得无限自由，成为每个人皆能为之的随意抒写，这在带来抒写震惊之同时必然导致网络文学的庸俗泛滥。这一方面是因为网络写手层次不一，另一方面是因为没有一个合理的机制来保证网络写作的质量。而付费阅读通过利益之链条与作者建立契约，只有优秀的网络文学作品才值得付费，愿意被读者增值阅读。因此，付费阅读带来的利益以及随之而来的网络写手的职业化与市场化使写手得以全身心地倾注于网络文学抒写，既使作者自由地展示自己的文学才华和网络文学创意，也使之必须发挥极致，向读者提供最优秀的文学作品。2008年7月成立的盛大中文网整合晋江原创网、起点网、红袖添香网三个网站，实行付费阅读，作品前半部分免费，后半部分按千字2-3分钱收费，写手与网站五五分成。结果，盛大中文网2009年的收入比2008年翻了好几番，2008年的销售额近亿元左右。在盛大中文网上，目前年收入过百万元的作者超过10名，收入十万元以上的作者超过100名。[①]作者的自由和独立以及职业化成为推动网络文学创作的重要因素，如果作者创作不出优秀作品，就不可能获得付费阅读的机遇，即使偶然获得也不能形成良好而稳定的赢利模式，而优秀的作品通过付费阅读形成持续的价值链，市场赢利反过来促进网络文学质量的提升，可以从纷繁复杂的网络文字中淘出优秀作品，形成经典网络文学的价值标准。付费阅读既是作家职业化形成的重要条件之一，也是对网络文学作家的知识产权的肯定和保护，这对网络文学的健康发展和网络优质写作的激励无疑是有裨益的。第三、网络文学的付费阅读也给读者带来了新的意义。由于付费阅读，读者形成了区别性意识和主体性观念。付费阅读和免费阅读的根本区别在于，前者通过货币建立了读者的主体性地位，认可了读者的价值分享和评价的权利。通过建立市场交换双方的主体性，交流和对话就可能在更高的层次上，更多元化的精神需求上展开，而不是像免费阅读那样读者潜在地充当被授予被给予的角色，内含臣属的被动性，作者也在这种免费阅读中处于主体抒写身份难以确认的状态之中，这就是为何大多网络写手隐含自己的真实姓名而代之以临时符号的主要缘由。此外，付费阅读由于经费的保障可以为读者营造温馨的阅读环境和气氛，尤其可能避开各种广告的干扰带来文学审美经验的中断以及阅读兴致的泯灭。因此，网络文学的付费阅读机制能够促进网络文学写作和阅读的良性互动，是汉语网络文学发展走向成熟道路之上的必然趋势，它意味着读者对网络文学的认可度的提升，标志着网络文学已经融入到整个文化产业结构之制度性框架中。

     但是付费阅读存在着悖论。付费阅读对汉语网络文学发展的积极意义不容厚非，不过付费阅读本身也蕴含着天使的幸福和灾难两副面孔，具有付费和阅读的二重性，面临功利性和非功利性的悖论。首先，权威可信的网络文学价值评价机制仍然缺失。虽然网络文学通过付费阅读可以自发形成评价机制，优秀的作品阅读的人数多，获得的收益也多，评价机制通过收益建立了起来。在全球市场化的今天，市场决定商品价值乃至调控人文价值逐步成为可能，一分钱一分货，不仅就普通商品而言而且就网络文学而言均有效。但是这种评价机制仍然有其限度，不能形成优秀的网络文学作品的权威标准。网络文学的文学价值标准不能仅仅依赖于点击数量的累计，还要取决于阅读的文学共识，甚至取决于网络文学自身的独特性，乃至取决于少数人的慧眼。何况，由于网络文学付费阅读成为网络文学产业化的重要环节，文学网络运营商为获得更多利益必然利用各种手段进行炒作提升人气，甚至利用网络技术手段进行虚假统计，诱使读者付费阅读，这不仅不会促进汉语网络文学的发展，反而导致网络文学的灾难。第二、付费阅读带来的商业功利性影响了网络文学的深度阅读。文学阅读是人类对语言的审美经验的品鉴，古代的诗词赏鉴、现代文学杂志和书籍的私人化阅读，均使读者处于沉醉状态，通过阅读建立起文学的价值意义。现代文学阅读尽管面临文学性和市场货币的悖论，但在阅读实践中文学性的独立仍然是可能的，文学作品在市场上进行交易，读者一旦购买作品后就脱离市场，轻易地忘却功利性而进入文学世界。但是网络文学的付费阅读直接处于交易状态，文学阅读总是被商业性的功利所纠缠，纯粹的文学审美经验也就难以寻觅，文学阅读缺乏深度，文学阅读更多的是被动的消费而不是意义的寻觅和人生价值的体悟。有人认为： “网络文学不是让我们用静态的方式去慢慢地琢磨。你完全可以一目十行地去读。网络文学是欣赏思维，欣赏这种想象力是怎么样迸发的。”[②]倘若如此，付费阅读就更强化了泛化阅读、消遣阅读，文学阅读也就沦为文化快餐。第三、就现状而言，网络文学的付费阅读仍然面临诸多困境，网络文学处于运营商支配下的作者写作和读者阅读，作者和读者没有到达与运营商平等共享的高度。由于对运营商的依附，作者沦为不断生产文字的工人，为利益再生产文字，为填补读者大众的欲望而疯狂抒写，所抒写的多是模式化的玄幻文学、情欲文学，叙事手段和语言表达几乎脱离不了传统通俗文学的窠臼。网络上堆积的是数量众多、每本字数动则上百万的长篇小说，利益的增加几乎完全凭借文字数量的扩充。扪心自问，有多少人读完了这些长篇小说，有多少人能够读完这些文字，有多少人愿意读完这些作品？付费阅读凭借欲望的刺激和难以确信的点击率赢得读者的付费，不付费读者的阅读就被迫中止，而付费之后发现只是躯壳一个，欲望不但没有满足反而萌生新的欲望，欲望的辩证法在网络文学的付费阅读中昭然可见。这是当下汉语网络文学的付费阅读的心理机制，但是这种机制不可能推动网络文学的繁荣，反而使网络文学更加大众化、欲望化、机械化，成为消费文化的重要部分，而难以进入纯文学的视阈，如此看来“十年网络写作越写越水”之说不是没有道理的。更可悲的是，不仅某些运营商费尽心机挖掘利益之源，一些网络写手亦精心挑逗读者，如何刺激读者如何利用读者如何抓住读者如何迎合读者似乎熟稔于心，完全以他律之眼光定位文学写作，几乎失去文学创作的自律品格和尊严。这种以利益链形成的运营商和作者的联盟对读者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这也是对文学的伤害，是文学的堕落。汉语网络文学刚起步就走向了产业化的道路，没有诞生多少优秀作品就开始推行付费阅读，深化炒作与商业策划，违背了文学艺术的根本价值，有可能丧失文学和技术的嫁接而催生的文学实验的新机遇，过早地使网络文学陷入文学和商业纠缠的危险漩涡。

    网络文学的付费阅读是汉语网络文学发展的必然趋势，但是这不必然推动网络文学精品的涌现。读者的需求是多样的，既需要大众作品，也渴求实验性的精品。网络文学发展需要精英作品作为主导，网络文学的付费阅读也需要网络精品作为支柱，而不应仅仅依赖纯粹欲望性的模式化写作，否则网络文学的付费阅读难以得到读者的普通认可，必然以失败告终。因此，人们应该正确地评价网络文学的付费阅读现象，以有效的运营机制和规范性的网络文学评价体系，切实建立付费阅读的市场公信力，避免付费阅读的消极影响，挖掘其蕴藏的无限生机，推动网络文学产业化进程，形成良好的网络文学生态，以促进汉语网络文学的大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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