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一 列维纳斯的基本思想贡献

　　二 胡塞尔的得意门生

　　三 重要著作及其思想根源

　　四 纪念活动的规模

　　五 作为第一哲学的伦理学

　　六 与他者的关系：最优先的本体论问题

　　七 永远的怀念和无限的感恩

　　附录：列维纳斯生平著作年表

　　今年是法国著名哲学家列维纳斯(Emmanuel Levinas, 12,2,1906-25,12,1995)诞辰一

百周年。为了了解国外，特别是法国对于列维纳斯的哲学的评价以及对他的纪念活动的状

况，《哲学在线》编辑部通过互联网的免费电话，终于找到了正在巴黎度寒假的高宣扬教

授。年近七旬的他，知道我们对纪念列维纳斯百年诞辰甚感兴趣，便迫不及待地向我们详

述他本人亲自参加1月份举行于巴黎密特朗国家图书馆的纪念列维纳斯百年诞辰的学术研讨

会的盛况。接着，高宣扬教授还更全面地介绍和评论目前正在法国和世界各地举行的各种

纪念列维纳斯的活动的内容及其意义。通过对段电话交流，我们所获得的，绝不仅是关于

纪念列维纳斯的活动的状况，而且，还是当代法国哲学的创造思考的精神感染，它使我们

长久地漫游于思想超越的无限自由的海洋，享受到哲学思维的审美愉悦。

　　一 列维纳斯的基本思想贡献

　　△哲学在线：据说，巴黎已经全面展开纪念列维纳斯的各种活动。你利用寒假，亲自

到巴黎参加纪念列维纳斯百年诞辰国际研讨会，能不能向我们简单讲述法国的纪念活动的

一般状况？

　　▲高：法国纪念列维纳斯的活动早从去年就进行了周密的准备和正式开展起来。寒假

期间正好是这个纪念活动的高潮阶段，因为列维纳斯恰恰是在1906年1月12日出生于立陶宛

的高纳斯(Kaunas，在俄国统治时期，俄语称之为Kovno)，并于1995年12月25日逝世于巴黎

。列维纳斯的亲朋好友和学生们，选择了从去年12月到今年1月，作为整个纪念活动的隆重

开幕式，以便启动将持续整整一年这次规模浩大的纪念活动。

　　△问：能不能简单地讲一讲列维纳斯的主要贡献是什么？

　　▲高：列维纳斯之所以得到人们的尊重和怀念，是因为他，如同萨特、福柯、德里达

、罗兰·巴特等法国其他著名哲学家那样，不愧是‘法国的二十世纪的哲学家’。他不同

于其他法国当代哲学家的地方，就在于：第一，创造性地发展了胡塞尔的现象学，使之从

原来立足于‘纯粹意识的直观意向性基础上的现象学还原’，变成为‘以他者的存在为条

件和出发点’，以‘作为第一哲学的伦理学’为基础而展开的现象学的无限超越的思维创

造活动。换句话说，如果胡塞尔的现象学只是以主体的纯粹意识为中心而实现一种‘回到

事物自身’的原则的话，那么，列维纳斯就相反，是以‘他人’的存在及其对个人的绝对

保障为基础，展开现象学的一系列的还原活动。这是列维纳斯受教于胡塞尔、又超出胡塞

尔的地方。第二，批判了海德格的存在哲学，使海德格的‘存在’与‘时间’的基本范畴

，从个人生存的‘亲在’、‘此在’及其对于有限的生存时间历程的‘烦恼’、‘忧虑’

的体验中，转向由‘他人’的视野所构成的无限广阔的无止尽的超越世界。第三，把现代

化历程中不断受冲击而摇摇欲坠的西方伦理学，从以个人为中心的牢笼中解脱出来，使之

重建在对‘他人’的无代价的无限关怀的基础上，论证了‘他人’高于一切、具有绝对的

无限性的新价值观，从而创立了伦理学的‘无可超越’的本体论优越地位。第四，重新估

价、并发展了自笛卡尔、‘启蒙哲学’到柏格森的法国传统哲学，也发扬了德国古典观念

论的基本原则，使西方哲学史的优秀传统在二十世纪的哲学天地中获得复兴的机会。第五

，总结基督教和犹太教的古老传统，对宗教与哲学和文化的关系进行新的反思，从宗教神

学的思想中发现对发展当代人类文化有重大意义的因素，使宗教内部自古以来一直对人类

文化创造发挥积极作用的因素重新焕发出来。

　　所以，我们看到：在列维纳斯那里，哲学、宗教、语言、伦理的四位一体，构成了他

的思想的基础结构，也规定了他的理论及其思想风格的特征，同样也决定了他的现象学思

想不同于萨特、德里达、梅洛·彭迪等人的特征。

　　由于列维纳斯的重要贡献，六所世界著名大学，在列维纳斯有生之年，先后授予他‘

荣誉博士’学位。现在，列维纳斯的名字正随着他的去世时间的远去而越来越在世界思想

文化界产生广泛的影响。

二 胡塞尔的得意门生

　　△问：你刚才讲的，很概括，但也似乎很深奥。你能不能先从列维纳斯的经历谈起，

给我们一个具体的说明。

　　▲答：列维纳斯一生经历艰苦曲折的生活和思想创造过程。他的一生，可以说，是一

位对人类‘负责任’而不断探索人类及其文化走向无限超越世界的可能性的哲学家的动人

故事。他从小就受到多种文化传统的熏陶：俄国、立陶宛、波兰、东正教、天主教、犹太

教、斯拉夫的文化、希腊文化、拉丁文化、德意志文化以及法国文化，连续不断地感染、

并渗透到他的心灵之中。所以，当他长期流浪于东欧、波兰和德国而于1923年抵达斯特拉

斯堡，最终选择法国作为他永久定居的国度的时候，他已经是饱尝生活辛酸经验、丰满地

积累西方和世界多元文化传统的成熟思想家。从那以后，他先后结识了法国当时的著名作

家和思想家查理士·布朗岱尔(Charles Blondel)、庄·赫龄(Jean Hering)、莫里斯·哈

尔波瓦(Mourice Halbwachs)、亨利·卡德隆(Henri Carteron)、布伦斯威克(Léon

Brunschvicg)等人。在列维纳斯的经历中，1928至1929年是一个转折点，因为他在这一时

期留学弗莱堡，从师于胡塞尔，并认识了海德格，并准备他的博士论文《论胡塞尔的现象

学中的直观理论》(La théorie de l'intuition dans la phenomenologie de Husserl)。

1928年7月13日，胡塞尔在一封致英加登(Roman Ingarden, 1893-1970)的信中谈到列维纳

斯说：“庄·赫龄给我派来一位很有才华的立陶宛学生”。胡塞尔经常在家中接待、并指

导列维纳斯。当1929年胡塞尔应法国哲学会的邀请来到巴黎作关于《论笛卡儿的沉思》的

演讲时，胡塞尔还特地请列维纳斯辅导他太太学法语。从那以后，列维纳斯就成为胡塞尔

现象学在法国传播的一位‘思想旗手’。当1929年列维纳斯返回斯特拉斯堡时，他不但成

功地完成了他的上述博士论文，而且还以优美的法语翻译了胡塞尔的最难的《笛卡儿的沉

思》。当代法国现象学的后起之秀庄·吕克·马里墉(Jean-Luc Marion)指出：：“我们必

须头脑清醒地意识到：列维纳斯引进现象学几乎恰到好处和适逢其时。正因为有这样的好

的开端，这场现象学运动，才成为法国，以致于其他许多国家，包括德国在内的最有生气

的思想运动。这一切，应该归功于列维纳斯”。而列维纳斯本人，也始终因此而感恩于胡

塞尔；他有一次说：“是胡塞尔给了我明亮的眼睛”(Il m’a mis des yeux)。

三 重要著作及其思想根源

　　△问：列维纳斯有那些重要著作？你是怎样评价的？

　　▲答：列维纳斯的著作等身。他一生中，如同其他著名思想家一样，不停地思索和创

造，撰写了十多本专著，其中，最重要的，是《胡塞尔现象学中的意向理论》(Théorie de

l'intention dans la phénoménologie de Husserl. 1930)、《论逃亡》(De l'évasion.

1935)、《时间与他者》(Le temps et l'Autre. 1947)、《从存在到存在者》(De

l'existence à l'existant. 1947)、《同胡塞尔和海德格一起发现存在》(En découvrant

l'existence avec Husserl et Heidegge. 1949)、《总体性与无限：论外在性》(Totalit

é et Infini. Essai sur l'Extériorité. 1961)、《难以实现的自由：论犹太教》

(Difficile Liberté. Essai sur le juda?sme. 1963)、《关于塔尔穆德的四次演讲》

(Quatre lectures talmudiques. 1968)、《人文主义与作为他者的人》(Humanisme et

l'Autre Homme. 1972)、《超越存在：在本质之外》(Autrement qu’être ou au-delà de

l'essence. 1974)、《专有名词》(Noms propres. 1975)、《论布朗索》(Sur Maurice

Blanchot. 1976)、《从神圣的到圣者》(Du sacré au saint. Cinq nouvelles lectures

talmudiques. 1977)、《我们之间：论对他者的思想》(Entre nous. Essai sur le

penser-à-l’autre. 1979)、《论观念中出现的神》(De Dieu qui vient à l'idée.

1982) 、《经文之外》(L’Au-delà du verset. Lectures et discours talmudiques.

1982)、《伦理与无限》(Ethique et Infini. 1982)、《超越性与理智性》

(Transcendance et intelligence. 1982)、《无关主题》(Hors sujet. 1987)及《各民族

的时代》(A l'heure des nations. 1988)等。

　　他的著作都是环绕着对他人的伦理关系，论述他人存在的绝对性及其无限崇高性。即

使在谈论神学和犹太教传统时，列维纳斯的立足点仍然是每个人对他人的绝对责任心。他

认为，他人的存在是无可忽视的最高原则，这就如同神对于人的存在的绝对性那样。

　　△问：列维纳斯哲学思想的理论根源是什么？

　　▲答：可以从五个方面来说明他的思想根源。第一，是与他的家庭和犹太种族相关的

思想基础，这就是古犹太教及其相关文化传统，如受到《塔尔姆德》的影响。《塔尔姆德

》(Talmud)，古犹太语是‘学说’的意思。其实，它是希伯来民族宗教智慧的经验总结。

我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写《弗洛伊德传》的时候，曾经也谈到弗洛伊德从小学《塔尔姆

德》的故事，并特地为此对《塔尔姆德》的意义作了说明。列维纳斯当然比弗洛伊德更深

刻地受到了古犹太文化的影响。这对于了解他为什么始终重视‘神’的绝对意义，是很关

键的。第二，是俄国及立陶宛文化的影响。列维纳斯家里讲俄语、德语、法语及立陶宛语

等多种语言。他从小就阅读和熟悉普希金、莱蒙托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等俄国

大作家和文学家的作品。第三，是法国从笛卡尔、启蒙运动、曼·德比朗(Maine de

Biran, 又名Marie Fran?ois Pierre Gontier de Biran, 1766-1824)到柏格森等法国思想

传统。这一思想传统，又经当代法国文学、哲学及社会学等领域的新思想的重建和改造，

对列维纳斯发生间接而又深刻的影响。列维纳斯一再地强调他从莫里斯·布朗索(Maurice

Blanchot)那里受到的强烈影响。他还经常同德里达等新一代法国哲学家进行亲密的交往和

讨论，使他从他们那里吸收不少珍贵的思想启发。第四，胡塞尔和海德格的现象学以及德

国古典哲学的影响。列维纳斯一方面感谢胡塞尔和海德格的教育，同时也对前者的主体纯

粹意识现象学进行批评，而对后者的‘此在’及其法西斯思想基础保持清醒的警惕态度。

在相当长时间内，列维纳斯对德国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的新康德主义、生命哲学、诠

释学等哲学理论，都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并对德国哲学传统有很精湛的理解。第五，中世

纪基督教思想及马里坦等人的天主教神学的影响，使他更全面地掌握了基督教的思想基础

。

　　从上面所说的各个方面，可以看出：列维纳斯接受了西方古典和启蒙运动思想以及近

现代思潮的深刻影响，同时又受到犹太教、基督教和古巴比伦文化传统的熏陶，可以说经

受了人类文明精华的长期培育，为他提供了最牢固的哲学理论的基础。

四 纪念活动的规模

　　△问：你能不能具体谈谈这次纪念活动的规模和效果？

　　▲答：从去年底开始的纪念列维纳斯百年诞辰的活动，不仅是法国全国性的，而且也

是世界性的；也就是说，纪念活动远远地超出法国以外，在以色列、美国、英国、德国等

地，都同时隆重地同步进行。这一规模与去年纪念萨特百年诞辰几乎不相上下。只是由于

两人的思想性质及其影响有所不同，才产生了各自的特征。列维纳斯对伦理思想的关注，

也使这场在传统道德价值受到严重冲击的时代里所召开的纪念活动，带有更多的重建道德

价值的意义。

　　列维纳斯把伦理学当成“第一哲学”(philosophie première)，但不是本体论意义上

的第一哲学。这正是列维纳斯发展胡塞尔现象学的一个重要特色，他强调现象学必须靠对

于‘他者’的“脸”的显现的观察，探索人的本体论基础以及揭示世界的本真结构。列维

纳斯所理解的伦理学，并不像海德格那样，只是把它当成一种‘存在方式’，也不是个人

的精神境界的完善化过程，而是个人无法逃脱的‘对于他人的责任’(la responsabilité

à l'égard d'autrui)，也是每个人的同一性和唯一性的真正奥秘所在，是任何人无法替代

的。

　　在法国，从去年开始，就成立了《纪念列维纳斯百年诞辰委员会》(l'Association

pour la Célébration du Centenaire d'Emmanuel Levinas,简称ACCEL)，主席是法兰西学

院院士乔治·汉舍尔(Georges Hansel)，总部设在巴黎。这个委员会与美国‘列维纳斯伦

理遗产基金会’ (Levinas Ethical Legacy Foundation，简称LELF)、以色列耶路撒冷希

伯来大学高等研究院(l'Institute for Advanced Studies de l'Université Hébra?que

de Jérusalem)等国际性机构，共同联合组织和协调全世界的纪念活动。

　　今年1月12日，列维纳斯百年诞辰那一天，由法国外交部主办的《列维纳斯与有限观念

的欧洲》(Emmanuel Levinas et l'Europe des idées limites )学术研讨会，在法国参议

院会议大厅隆重开幕。接着，1月23日至29日，巴黎国家图书馆和巴黎犹太人协会共同举办

《与列维纳斯在一起的一个世纪：献给未来的人文主义》( Un Siècle avec Levinas : Un

humanisme pour l'avenir)。

　　今年4月27至28日，巴黎高等师范学院将举办《与列维纳斯一个世纪：列维纳斯与法国

二十世纪哲学》(Un Siècle avec Levinas : Levinas et la philosophie du XXe siècle

en France)；7月19日至25日，将在巴黎大学举办《列维纳斯与传统》 (Un Siècle avec

Levinas : Levinas en héritage)。今年年底，从11月15日到18日将在巴黎举办《列维纳

斯与布朗索：思索差异性》(Un Siècle avec Levinas : Lévinas – Blanchot, penser

la différence)。

　　与此同时，在以色列的耶路撒冷剧场，于1月15日召开纪念大会，隆重开启《与列维纳

斯一个世纪》整个纪念活动。接着，1月16日至20日，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高等研究院举办

研讨会《与列维纳斯一个世纪：由一个哲学发出的反响》(Un siècle avec Levinas :

Résonances d’une philosophie)。

　　在德国，从今年一月起，将在许多地方举办纪念活动，包括学术研讨会和报告会。首

先，2006年1月13日至15日，亚琛(Aachen)举办围绕《列维纳斯哲学思想与圣经》的研讨会

。2月14日至18日，在弗莱堡和斯特拉斯堡，同时举行题名为《伦理、政治与哲学：列维纳

斯向21世纪发出的挑战》的国际学术研讨会。

　　在美国的西雅图大学，10月28至30日，将举办题名为《他人的心理学》的研讨会，纪

念列维纳斯。

　　在意大利罗马大学，5月24至27日将召开《‘脸’与无限：现象学的分析与列维纳斯的

犹太传统》(Visage et Infini. Phenomenological analyses and Jewish sources in

Emmanuel Levinas)的国际学术研讨会。

　　在加拿大，今年9月8至19日将举行《列维纳斯与法》(Centenary Conference on

Levinas and Law) 的国际研讨会。

　　同样地，在列维纳斯的出生地立陶宛的高纳斯，也将在4月举办《颓废中的总体性》的

国际研讨会。

　　在所有的纪念活动中，还是以法国的研讨会的规模和深度而遥遥领先于世界。

五 作为第一哲学的伦理学

　　△问：列维纳斯的伦理思想有什么特征？

　　▲答：列维纳斯的思想很深刻宏伟，其核心是无限地关怀他人；伦理学既是他的哲学

基础，又是他的理论思索的制高点和顶端。

　　列维纳斯说：“我永远是他者的负责人，我回应‘他者’”(Je suis responsible d

’autrui, je responds d’autrui)(Levinas, 1986. l'Asymétrie du visage.

Interview d’Emmanuel Levinas par France Guwy pour la Télévision néerlandaise.

In <Cités> 2006 No. 25)。每个人都应该是为他者而存在。人们有绝对的义务回应他人的

一切要求。列维纳斯还说：“他人的‘脸’，并非单纯是一幅可塑的形式(le visage n’

est pas simplement une forme plastique)，而是即刻对我形成为一种义务，是对我的一

个召唤，对我发出命令，使我处于为他服务的地位”(mais est aussit?t un engagement

pour moi, un appel à moi, un ordre pour moi de me trouver à son service)。

　　如果说传统的西方哲学始终以主体性的存在为基础，以总体性概念为核心，试图将万

事万物都归纳成为‘一’而完成主体与客体的统一性的话，那么，列维纳斯就相反，他拒

绝把‘他者’归化为主体自身，并强调只有通过他者，自身才有可能在与他者的‘照面’

中，使主体的经验实现一种超越。

　　列维纳斯认为，他人的脸，以其赤裸裸的纯真本性，向我们本真地呈现人和世界的本

质所在。当他人的脸呈现于我面前时，就最本真地向我们显示生命的原本性质，呈现其未

经修饰的自然特征，因而就有力地对我转换成无可抗拒的命令。

　　人始终都面临着‘他者’的包围和共存，也面临着正确处理同‘他者’的关系。人是

在同‘他者’的相互关系中生存，也是在同‘他者’的关系网络中，面对着他的世界，面

对着他的彼岸；面对他的现在，也面对他的过去和未来。他者，既存在于现在，也存在于

过去和未来，特别存在于超越的彼岸。如果说在现实世界中的他者只构成‘他者’世界的

一小部分的话，那末，更多的，或甚至更无限的绝对的‘他者’，更重要的‘他者’，就

在超越的彼岸。

　　对列维纳斯来说，处于彼岸的他者，是现实的人必须追求、并必须与之对话的最重要

的部分。因此，列维纳斯把希望更多地寄托在彼岸，寄托在无限的他者对人的精神支持和

启蒙。这也就是说，他者的世界是无限的，是无止尽的。

　　他者，就意味着‘无限性’(l’Infini)。他者所构成的世界是无法与个人的我相比拟

。每个人对于他者所要承诺和承担的责任是绝对的、无条件的、无限的、无偿的、不可计

较的，不对称的(asymétrique)。我对他者只能是无代价的宽容、包容和关怀，是一种不打

算取得回报的‘捐赠’。

　　继承列维纳斯的庄·吕克·马里墉特别强调：捐赠(la donation)在本质上是无代价和

不可索回的；它是生命的本质。人的生存要靠不断的捐赠，向他人的捐赠，来充实其意义

。

　　人的生活世界的特征，正是在于：生活世界不只是现实的构成，而且也包括与它对立

、并与它共存的‘彼岸’。这个彼岸是超越的，但它的超越性及其与人共存，正是人的生

存的基本条件。彼岸是由他者所构成，是人自身可以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穿越的未知世界，

也是时刻发生难于想象的变化的世界。彼岸是可能性的无限世界。

　　人不同于一般生存物的地方，就在于他永远回避不了要在现实与超越之间的来回运动

，来回想象、并以其对于超越界的想象，作为其生存和获得自由的条件。因此，正如特罗

迪农(PierreTrotignon)所说，在列维纳斯那里，‘他者’也就是超越的标志，也是超越的

经验本身。对于列维纳斯来说，思想并不是从自身向自身提出的同一性问题出发，然后再

创造出一个经由他者的中介和否定的道路而进行某种反思；与此相反，列维纳斯所强调的

是，思想从一开始，就必须通过经与他者的关系，才能进行，因为同他者的关系以及向他

者的超越，并非源自外在于它的世界，而是原本属于思想本身的内在特性。

六 与他者的关系：最优先的本体论问题

　　△问：列维纳斯怎样对待哲学传统？特别是传统的形而上学？

　　▲答：人与他者的关系是最高的本体论问题。列维纳斯认为：与他者的关系问题属于

‘第一哲学’(la philosophie première)。讨论他者的伦理学是哲学的首要任务。“回应

他者”是人的本质。人是为他者而存在，是为对他者负责而生活。他者是我的世界的存在

的基础和根源。“最重要的论题，我的主要定义，就是：其他的人，作为最优先的本体，

就是构成给予我的这一切整体，即所有一切事物和整个世界以及呈现于我们面前的一切景

观的一部分。他人，在一定程度上，正是以‘脸’的方式，渗透到这个整体之中”

(Levinas, 1986. l'Asymétrie du visage. Interview d’Emmanuel Levinas par France

Guwy pour la Télévision néerlandaise. In <Cités> 2006 No. 25)。

　　△问：列维纳斯如何看待自由？怎样看待自由与他人的关系？

　　▲答：对列维纳斯来说，自由就是向他者的超越。他者的存在，是无限的王国，是人

性的真正场所。这就意味着：所有的个人，只有朝向他者实现真正的超越，才有可能达到

真正的自由。自由只存在于他者的无限世界。人必须向人性的乌托邦(L’utopie de

l'humain)寻求新的自由期望。人性的乌托邦是无限的自由王国。人性的乌托邦，不是乌有

之邦，也不是虚幻的彼岸；它是他者之所在，也是人自身于现实中生存的依托性的精神支

柱及向往的目标。它的存在不但吸引人自身的超越活动，而且也鼓动人们在现实世界中的

不停创造。所以，乌托邦是现实的人进行创造的源泉和动力来源，也是改造和批判现实的

指针，又是人的自由的保障。

　　同样地，向他者的超越表明神本身的存在及其无限性，表明人与神的永恒对话的必要

性、可能性和潜在性。神是存在的无限性的根基所在，也是人本身永远保留希望的支柱。

自由脱离不开神的保护和启示。人是有限的存在，他只有向无限的神和他者实行超越，才

能有希望达到他在有限的现实中所无法获得的自由。

　　因此，向他者的超越，要求人们除了进行创造的行动之外，还必须以宁静的沉默和思

索面对生活世界，面对彼岸世界。整个世界，归根结底，是以其形式而存在的微妙结构，

是无限的超验世界的总体。“形式的世界像无底的深渊一样敞开着(le monde des formes

s’ouvre comme un ab?me sans fond)。它就像宇宙爆炸形成时那样，是敞向无底的深渊

的混沌；在那里，无所谓地方；它就是那个‘有’(il y a)本身”(Levinas, E. 1947:

121)。

　　面对浩荡无边无底的他者的存在本身，人的生存的最好态度就是像小孩子那样，像幼

儿那样，沉睡，沉思，单纯，朴实，真诚，让自己设法意识到自身的渺小和无奈，让生活

世界继续默默地走它的路，使世界作为真正的他者而陪伴着生存，给予生存以最大的希望

。“人们孤独地睡着，像小孩那样，让大人们继续过他们的生活；儿童们才感受到他们的

‘吵吵闹闹的’房间是最安详的”。列维纳斯认为，只有在这种沉静中，才能显示存在的

沉重性，才能显示时间的荒谬(absurde)的单纯性和单调性，才能显示世界的无限性，才能

体会到神的存在的崇高性和伟大；列维纳斯认为，只有真正进入这种肃穆寂静的沉思，才

表现人的生存的警觉性及其时时清醒的可能性。

　　向他者的超越，表明‘存在’本身的无限性和异在性。“存在基本上是异在的，也是

我们所要遭遇的。我们顺从于它的令人窒息的约束就像黑夜一样，但它并无响应。它本身

就是存在之恶”。其实，在列维纳斯看来，恶并非一种缺陷，也不是存在的缺乏；相反，

他认为，恶是存在本身的过分现身，是存在的外溢。正因为它是过分的和过度的，所以它

显得很可怕，甚至是令人恐惧。

　　另外，向他者的超越表明自由是无限的，也是不可或缺和不可被剥夺的。“自由铭刻

在记载着法律的神圣的石桌上。…它显示于一种书写的经文上，当然也是不可被摧毁的，

而且它还在人之外永恒地存在，存在于永远保存着人的自由的天国之中”。

　　列维纳斯认为，自由之所以是不可剥夺和不可摧毁的，就是因为它是神所保障的。“

法律之桌是神的创造物和作品”。实现自由固然需要付出代价，需要在一定条件下使人受

到约束，但这种约束不是来自人的意志，而是决定于神的意志。在列维纳斯看来，如果没

有超越的他者，没有在神的保护下的无限自由王国，人间的自由既使有法律保护也是脆弱

的，不勘一击。同时，列维纳斯认为，自由也不是像康德所说的那样永远严肃和高不可攀

，自由对于人来说也是随时都可以成立和实现的，“只要我能够自由地选择我的存在，一

切都将是正当的”。他人对我的命令，实际上就是通过他人的脸上所显示的神的命令而发

挥它的威力。

　　向他者的超越，不仅给于人以真正的自由，而且也保证了人的希望和永远乐观。面对

现实中的恶和恶势力的横行，如果没有他者的超越性，如果没有人性的乌托邦，如果没有

无限的神，就很难使人产生勇气去克服不断出现的灾难。

　　向他者的超越，使列维纳斯将伦理学置于形上学本体论之上。他者既然不是外在于人

自身的因素，他就成为自我的不可摆脱的本质条件。

　　总之，列维纳斯透过现象学走向理想的伦理世界，他认为这种伦理世界的存在，是生

活世界得以自由实现其节奏及合谐的条件，也是现实世界中的生存得以产生希望的基础。

七 永远的怀念和无限的感恩

　　△问：你个人有否与列维纳斯直接交往？

　　▲答：我在1981至1983年曾经同列维纳斯有多次的直接交往，当时，我是作为巴黎第

一和第四大学的博士生，跟随他在巴黎大学开设的《胡塞尔的‘观念II’》的课程，直接

聆听他在索尔邦课堂上的讲解。

　　除此之外，还同他交谈三次：一次是经约定在他的位于米歇尔·安琪儿街上的简陋公

寓房中。第二次是在他的巴黎大学办公室中，我向他提问关于胡塞尔的意向性概念的含义

。第三次是一同到加拿大蒙特利尔参加国际哲学会的世界大会的过程中。

　　图1 在1983年8月加拿大蒙特利尔举行的第23次世界哲学代表大会的《现象学与伦理学

研讨会》上，列维纳斯（右一）、达米耶茨卡娅（右二）、伊文·贝拉瓦尔（左二）与高

宣扬（左一）在主席台上。

（转自：哲学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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