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簡一“君子為禮，以依於仁”，“為禮”即為行，行事，踐履。具體而言，就是下文的“言之”、“視之”、“目之”、“聽之”、“動”。“依”，“據”，也就是“本”。此是說：君子行事，要本於仁。一切踐履，都要以仁為本。

《說文·示部》：“禮，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从事从豊，豊亦聲。”（《禮記》“禮記”孔穎達疏引《鄭序》云：“踐而行之曰履。”《國語·吳語》“而後之”韋昭注：“履，行也。”）《荀子·大略》：“禮者，人之所履也。”《漢書·公孫弘傳》“禮者，所履也”顏師古注：“禮，履而行之。”《白虎通義·禮樂》：“禮之為言履也，可履踐而行。”

二

簡一“回不敏，弗能少居也”，“弗能少居”句原注不釋。

案：“少居”本形容時間短，此指短時間領會。“弗能少居”，不能短時間領會，不能短時間明白。從邏輯上而言，“敏”，則能“少居”；“不敏”，則“弗能少居”。居，止也，停也。“少居”，停留的時間短。“弗能少居”，停留的時間不能短。這是顏回要求久呆一點，聽孔子詳細解釋。故下文孔子說“坐，吾語汝”云云。

三

簡一、簡二“言之而不義，口勿言也；視之而不義，目勿視也；聽之而不義，耳勿聽也；動而不義，身毋動焉”，諸“義”字，義與上文“仁”同，“義”即“仁”。正因為“君子為禮，以依於仁”，君子一切踐履，都要以仁為本，所以“言之而不義，口勿言也；視之而不義，目勿視也；聽之而不義，耳勿聽也；動而不義，身毋動焉”。“不義”即不“依於仁”。

四

簡二“顏回退，數日不出”，顏回閉門不出，苦思孔子之言。簡二“欲行之不能，欲去之而不可”，顏回天人交戰，非常矛盾，最後仍未解決問題。“欲行之不能”，指“為禮，以依於仁”，“言之而不義，口勿言也；視之而不義，目勿視也；聽之而不義，耳勿聽也；動而不義，身毋動焉”，心“欲行”而“不能”，事實上做不到。“欲去之而不可”，想不聽卻自己也不原諒自己，因為意識到“去之”則違反理智。顏回修養的心理矛盾，表現出“君子為禮，以依於仁”的重要而不容易。可參《尸子·佚文》：“閔子騫肥。子貢曰：‘何肥也？’子騫曰：‘吾出，見美車馬則欲之；聞先王之言則又欲之。兩心相與戰，今先王之言勝，故肥。’”《韓非子·喻老》：“子夏見曾子，曾子曰：‘何肥也﹖’對曰：‘戰勝，故肥也。’曾子曰：‘何謂也﹖’子夏曰：‘吾入見先王之義則榮之，出見富貴之樂又榮之，兩者戰於胸中，未知勝負，故臞。今先王之義勝，故肥。’”《史記·禮書》：“周衰，禮廢樂壞，大小相踰，管仲之家，兼備三歸。循法守正者見侮於世，奢溢僭差者謂之顯榮。自子夏，門人之高弟也，猶云‘出見紛華盛麗而說，入聞夫子之道而樂，二者心戰，未能自決’，而況中庸以下，漸漬於失教，被服於成俗乎？”“子夏”所謂“臞”，與簡文顏淵所謂“瘠”[1]同。“兩心相與戰”、“兩者戰於胸中，未知勝負”，“二者心戰，未能自決”即簡文“欲行之不能，欲去之而不可”。可見，在接受孔子學說時，無論顏淵，還是閔子騫、子夏，孔子弟子普遍都經歷過複雜的思想鬥爭。

五

簡三與簡九可連接。簡四當在簡九後。簡四“夫子智而□信斯人欲其”云云是就“獨知人所惡也”而言的。“智”不能讀為“知”。“獨”，獨自專有，獨自享有，不與他人分享。《莊子·人間世》：“回聞衛君，其年壯，其行獨。”郭象注：“不與民同欲也。”陸德明《經典釋文》引崔譔云：“自專也。”《荀子·臣道》：“故明主好同，而闇主好獨。”楊倞注：“獨謂自任其智。”“獨智”，獨自享有知識，壟斷知識，不與他人分享。“獨貴”，獨自享有尊位，壟斷權利。“獨富”，獨自享有財富，壟斷財富。“獨智”、“獨貴”、“獨富”皆為貪婪而不顧惜他人，故為“人所惡”。此三簡可試補為：

顏淵侍於夫子。夫子曰：03 “回，獨智，人所惡也；獨貴，人所惡也；獨富，人所惡也。貴而能讓[賢]，斯人欲其[愈]貴也；富而[能分貧，斯人欲其09愈富也；智而能有信，斯人欲其愈智也。顏]淵起，逾席曰：“敢問何謂也？夫子！智而[有]信，斯人欲其04[愈智也；貴而能讓賢，斯人欲其愈貴也；富而能分貧，斯人欲其愈富也]？”

《墨子·魯問》：“子墨子曰：‘不然！夫鬼神之所欲於人者多，欲人之處高祿則以讓賢也，多財則以分貧也。夫鬼神豈唯擢季拑肺之為欲哉﹖今子處高祿而不以讓賢，一不祥也；多財而不分貧，二不祥也。”可據“處高祿則以讓賢”補“貴而能讓[賢]”，可據“多財則以分貧”補“富而[能分貧]”。郭店楚簡《成之聞之》：“故君子不貴庶物，而貴與16民有同也。智而比咨，則民欲其智之遂也；富而分賤，則民欲其17富之大也；貴而能讓，則民欲其貴之上也。”[2]其“貴而能讓，則民欲其貴之上也”，與“貴而能讓[賢]，斯人欲其[愈]貴也”說近；“富而分賤，則民欲其富之大也”，與“富而[能分貧，斯人欲其愈富也]”說近；“智而比咨，則民欲其智之遂也”，與“智而[有]信，斯人欲其04[愈智也]”說近。郭店楚簡《成之聞之》“昔者君子有言曰”、“君子曰”云云，與此簡文“夫子曰”近同，可知均源於孔子說。因此，《成之聞之》的主體，也當是孔子後學所記之孔子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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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陳劍說。

[2] 2006年2月24日下午我在臺灣大學中文系舉辦的報告會上討論此條時，范麗梅已指出。

2006年2月21日初稿於高雄市松柏大酒店1102房，
2006年2月24日晚修改於臺北市福華國際文教會館907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