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友脚印
谈酒吧 包亚明：你对我们上次去过的O'Malley's酒吧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
陈思和：最深的印象是很不真实的感觉，这种感觉是近年来我生活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每次进入五星级宾馆，高级酒吧的繁华场所时，都会产生梦幻的印象。我比较喜欢乱哄哄的中国的餐馆，也喜欢安静雅致的咖啡馆，和日本式居酒屋。而酒巴在中国似乎很难有较清楚的标记。
包亚明：在西方，酒吧是知识分子活动的一种见证，甚至已经成为知识活动的组成部分，你认为酒吧在我们这个时代里可能会与中国知识分子产生什么样的联系？
陈思和：这要看如何定义当代中国知识分子。在西方很平民化的场所，在中国往往是一种奢侈身份的象征。所以要考察酒吧与知识分子的关系，首先应考察以下几个现象：经常去酒吧的是属于哪能些社会阶层的知识分子？他们在酒吧聚会的主要活动内容是什么？支配酒吧文化的主要情绪是什么社会心里内涵？我想你比我对这些现象更加了解，不必我来说。
如果从比较抽象的层面上看这些现象。酒吧或许是比较热闹的场所，但到酒吧来寻示什么样的心理支配，可能孤独和寂寞会更多一些。酒吧与卡拉OK相似的是，它不需要对话。有音乐、有酒、有和种刺激，来取代思想的交流和灵魂的对峙。所以酒吧热闹的表象下仍然是孤独和寂寞者的世界。从酒吧里出来的思想者不可能获得真正的满足。
我再举个例子，如果你接待一个好朋友，两人见面有说不完的话，或者要认真商谈重要的事情，可能你们的约会地点是比较安静的咖啡馆或者比较不安静的荼馆，但一般不会去酒吧。如果你的客人是没有许多知心话要诉说，但其中身份又很重要，必须好好招待，那最好的场所是卡拉OK或者是酒吧，因为在那里你不需要多说话，只须陪着，简单交换此看法就行了。
但是，孤独者很可能包含着另外一个方面，即他在某种方面得不到满足。也就是说正常社会上他找不到应该获得的东西，他会进入酒吧。这样的人不管有没有自觉到，他同时也开始进入了一种另类的感情世界。社会生活越规范越标准，心理世界也可能越会导致另类。
所以我想，不能简单地把酒吧文化与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相联系，要看是得意者进入酒吧还是失意者进入酒吧，虽然内容是千并万别，其支配性的情绪、心理等因素，却可以规定出酒吧文化的不同质来。
包亚明：这倦的消费空间与你说的民间有没有什么联系？如果有的话，又怎样来看待这一非官方的交流空间及其文化特征？
陈思和：从广义上说，民间包括现代都市场景。酒吧文化的某些特征，如非官方交流空间、追求生命的自由自在、以及其藏污纳垢性，都与我所界定的"民间"要领有关。但酒吧是一种人为制造出来的西方现代文化标记的复制品，它既不是知识分子的广场，很难开展西方式的狂欢庆典，也不是来自中国民间世界，让大量生命现象在自生自灭中自由发展。因此说，即使把酒吧文化视为民间的一部分，也是很特殊的关系。
包亚明：你提出的民间概念是一个有别于西方市民社会的概念。但它也具有相对独立于国家权力的特征，更重要的是，它是与20世纪中国学相关的现实性文化空间；如今，上海的不少酒吧，不但成为远离国家权力中心的边缘，成为卫慧、棉棉等边缘写作对象，甚至成为她们力图中心化的出发地，您怎样看待这种有趣的相似性？
陈思和：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但绝非三言两语所能讲清楚。简单地说，民间这个概念在不同时代环境会产生不同的社会内涵和文化特征。我最初界定其为非官方性质，或国家权力边缘地带的文化现象时，是针对一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社会环境而言，那是知识分子理性理想所寄托之场所。所以这个概念实际上包含了许多虚拟性的特点。介一"国家权力/民间世界"这一对范畴之外，还存在了其他与之相关的对立范畴，诸如：社会/个人，主流/另类，道德/怪异，……在这些相关对立范畴中，我们考察酒吧文化的定位，它势必在两者对立中靠拢后者。尤其在表面上比较宽松的社会环境中，人性更加体现在个人性与隐秘性等因素中，往往更具有民间的性质。我注意到文学伤口中关于同性恋，颓废者、吸毒者等的活动场所，往往是酒吧；在某些特殊文学题材，如关于鬼魅（吸血鬼、豹女等）出没的场所，现代文学中也往往是酒吧而不是古堡活坟场。也许这些比较另类的感情世界中更能突现出人性的因素。但这些非理性所决定的因素与我当初设置的，民间为知识分子理性的寄托，已经相距遥远了。
酒吧文化所体现的官方政治权力与个人性民间性的对立与血肉冲突方式也是特殊的。如前所说，进入酒吧者的支配情感是孤独，但诱惑他进入酒吧的动机，却是对欲望的追求，而欲望本身则是最没有想象力的，那些划一的概念性的欲望对象本身体现了现代社会的集体意志。因此入酒吧者必须与欲望进行搏斗，表面上看是与自身的欲望搏斗，实质上他是在不断抗衡着社会所规定的欲望。以个人性话语与社会性欲望的抗衡，可能会构成今后酒吧文化的内在冲突。这也是我所说的民间的藏污纳垢的特点。
